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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惊蛰:鹰化为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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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妓子怀里一首阮曲结束的时候,鹰王莫利川在高榻上睁开眼来,许是手臂撑着脑袋有些发麻,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腕,最近的一个妓子便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手下一乱,一个音符便错了。

    鹰王半眯着眼睛觑了她一眼,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画舫里皆是他的亲信,左膀右臂,虽是吃着花酒,却也并不曾荒诞不堪,只是一个人搂了一两个妓子,温言软语地调笑着,闻言皆是一愣。

    参将胡蒙竖起耳朵听了听,“王爷,应当是在破冰呢,可是吵着您了?要不让他们停了,这个天冻两天冰层就厚实了。”

    鹰王斜睨了胡蒙一眼,胡蒙闭了嘴,没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王爷幼时落过水,你小子忘记了,胡吣什么呢?”一旁有人拽了拽胡蒙的袖子,低声说道。

    弹阮的妓子已经调整好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做着份内的事,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得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只是心下也不免泛着嘀咕,明明惧水,却又为何偏偏要日夜居住在画舫里,还在湖中央来来去去?

    “多了些声音,像沙漠里的沙鼠,”鹰王已经换了个姿势,身下厚厚一层白羊皮。

    “王爷是说有人的主意打到了那宝窟窿里?”

    鹰王没说话,微阖着眼,那参将又道:“王爷放心,守的严实着呢,外面瞧着只十来个人,下面守了有一百人,敢竖着进去,就一定横着出来。”

    “天寒地冻的,那土都挖不动了,哪个蠢贼现在打宝库的主意?”

    “蠢贼?”鹰王的声音冷了冷,姿势没变,“老四,昨天还有人去当铺当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你这个统领,还没睡醒吧?”

    那叫程森的统领瞬间瞪大了眼睛,起身甩掉趴在他肩上的妓子,辩白道:“王爷,这不可能,挖出来的东西都是有帐目的,”许是又醒悟到自己的冲动,声音又低了低,“王爷,属下这就回去盯着盘库。”

    鹰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道:“都下去吧,回去多长只眼睛,看看哪些人半夜不睡觉在本王的营地里撒欢,抓到了都带来陪本王下下棋。”

    一群人领命而去,一群妓子也起了身,却听鹰王道:“你,把刚才那支曲子,再弹一遍。”

    寅初,天光微亮,远空微微透着一线鱼肚白,鹰王从反反复复的曲子里醒了个神,抬了抬手,示意那妓子离去后,赤着脚站在了窗前。

    方圆几里都是白茫茫的积雪,积雪下是厚厚的冰层,唯有东面留有一条水道,一条小船在水道上缓缓划行,长长的浆将夜里结的冰层一点一点地捣碎,冰层“咔嚓”地细响着,一道微微的裂缝慢慢地扩散着,像蛛网一样四散开去,像无尽的藤蔓一样延伸出去,终“咔嚓、咕咚”两声,一大块冰层裂开,落进了水底。

    莫利川看着那块下沉的冰层渐渐地融化着,渐渐地沉落了下去,渐渐地跌落湖底,渐渐地了无痕迹,一如当年的那个人。

    二月初七日,他的祭祀。

    二月初七日了,还是这么冷。

    那个人就沉睡在这片湖底,就在画舫底下,可是十多年了,一个梦都不曾托给他半个。

    黎明的风带着潮湿得沁入骨髓的寒意,莫利川关上窗,扫了眼一眼望去黑漆漆的营帐,整个营地在天边一抹初生的微光中渐渐苏醒,他看到了墨蓝色的半空里,已经升起了几缕袅袅而薄淡的炊烟。

    第三日,回来的人少了一个。

    直到日上竿头,那个名叫丁肆的百夫长依旧没回来。

    沈放盯着面前已经标记得密密麻麻的麻布画卷,在脑海里将所有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推进了一遍,便听到大门被推了开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近了,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求求您救救丁老四,他家,他家四个儿子就剩他一个了,还有一个哭瞎了眼的老娘等着他养老送终。殿下,那天丁老四不是故意的,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救救他。”

    那人跪伏在地上,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沈放记得那天在帐房前口出狂言的丁肆,一脸的愤概、一脸的单纯,不服输的一腔孤勇在眼底展现得淋漓尽致,咬着牙挥舞着大刀便第一个迎了上来,刀砍在那根枯树枝上,那一瞬间丁肆的脸上精彩纷呈,诧异、惊讶、好奇,可偏偏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沈放坐着没动,眼睛依旧盯在那几处马厩上,冷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说话。”

    可那人哽咽着,似乎担心起身后求不到这份恩典,依旧跪伏在地上,头磕在地上“咚咚”直响,“殿下求您救救他,求您了。”

    沈放半晌才出声,“本殿不喜欢说重复的话,你若想救他,可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那人恍然大悟般,抹着眼泪谢恩起了身,却哽咽着说不清楚,倒是一旁刚刚打探消息回来的校尉秦柏回禀道:“他们确实抓了一个人,夜里在东南角那一片抓到的,现在,现在正吊在箭楼上。”

    九节鞭在空中划破空气,“啪”的一声脆响,再“啪”的一声落在丁肆的身上,程森握着鞭子已经打得气喘吁吁,终于打累了停了手,叉着腰骂道:“你以为你不说出同党,爷爷就查不出来?前天偷出去当了些什么东西,你不说爷爷就不知道?”

    丁肆挂在箭楼上,双腿无力地悬空下垂着,鲜血早已湿透了衣裳,衣裳渐渐散去血的温度,在寒风中冻得僵硬,他睁开眼睛看了眼面前大发雷霆的人,暗自庆幸着不曾开口说话,不曾暴露一丝的身份。他觉得已经很累了,面前那个气急败坏的人又骂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可就在他疲惫地要阖上眼睛时,他看到了面前三三两两聚集着看热闹、或快速穿行而去的兵卒的身影里,有两张熟悉的面孔。

    丁肆的瞳孔瞬间放大,死气沉沉的眼眸深处瞬间又绽放出一抹光彩来,他早已疼得麻木的躯体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不会死了是吗?

    求生的本能让他舔了舔唇角,从头顶完颜流下的鲜血带着腥甜,腥甜的气息似乎刺激了五脏六腑,更多的暖意从骨子里涌了出来,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传说中的前太子,传说中战神一般存在的林泉的亲授弟子,来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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