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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惊蛰:鹰化为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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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沈放记得那一次两人再次清醒时,已经躺在军营的大帐里,帐里弥漫着草药的气息,帐门口,逆着光,是大将军林泉和副帅高致对坐博弈的身影,再远一点,是四大校尉吕宋、栗远、吴庸、范筠。

    他们昏迷了好几天,中了彩色野山菌的毒,如果不是高致养的那只苍鹫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也许就窝囊地死在了那片荒无人烟的草地里,慢慢地变成一堆枯骨,一堆肥料,滋养着长出更多的毒山菌。

    养好了病,林泉给他们上的第一课,便是在茫茫雪山里、幽深密林里、辽阔的草原上、荒蛮的沙漠里,如何找到无毒的食物和水,生存下去。

    高致教给他们的第二课,便是辨识各种动物的足迹,辨认它们的行进方向,看足迹的深浅判断猎物的体型大小,看粪便的新鲜程度判断距离的远近,看它们留下的任何痕迹猜测它们的数量、体能和面临的危机。

    校尉们教给他们的第三课,便是辨认所有的植物,找到所有能用的药草,再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刀法、剑招、阵法、骑射,直到四年后因胤青芷远嫁和亲而被召回宫。

    马蹄踏得冻得发硬的土地“咚咚“直响,宋延在沈放身侧落后半个马身,唤了好几声,沈放才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字排开四匹高头大马,马上,数年不见的四个人:吕宋、栗远、吴庸、范筠。

    高致当年带着“死遁”的林泉失望着离开崇北关后,北沧城的兵权一分为四,四位校尉仗着军功顶住了皇城里的层层施压,将林泉和高致的战果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眼下二十万大军仍在,兵权仍在,战旗仍然在冰天雪地的崇北关关隘城墙上猎猎迎风招展。

    马停了下来,许是感觉到了强者的威压,胆颤着止步不前,沈放呵斥了一声,胯下的马方不安地嘶鸣着,踌躇着,垂着头迈出了步伐。

    范筠打马上前迎了上来,歪着脑袋细细打量了一眼,方回头喊道:“大哥,真是那小捣蛋鬼,还有宋家那小子。“

    偌大的军营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冬青树长高了些,拒马桩陈旧了些,不远处有短兵相接的碰撞声,更远的地方,传来战马的嘶鸣。

    吕宋的眉眼更深邃了些,双鬓隐隐泛着花白,沈放只觉得心底慢慢地升腾起一片酸疼感来,他看到吕宋的战马的马鞍已经磨损得图案变形了,栗远的冬衣袖口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甚至范筠的外袍已经洗得褪了颜色……

    大胤朝最北端的这道国门守卫者们,似乎已经不再如林泉在位时那么鲜亮夺目、大放异彩,无人胆敢小觑了。

    如果自己还在东宫,如果自己手上还有那么一丁点权柄,也许,一切都不是眼前的模样。

    “兔崽子,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消息传得无数个版本,也没个准信儿,就不知道派人来递个话,有什么是咱们二十万大军做不到的,”范筠一边嘀咕着,一边重重拍着沈放的肩膀,低叹了一回,“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沈放在清晨一觉睡醒后依旧有着恍惚,扫了眼帐内的情形,所有的记忆回笼,便也听到了帐外的喧哗声,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嚷道:“他奶奶个腿儿,他说是太子就是太子了,太子有甚了不起,这么些年,咱们守着这破地方,他们还年年克扣银粮,眼里还有咱们么,凭啥咱们就得供着他们!”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劝道:“大虎你少说两句,炊饼还塞不住你的嘴了!”

    “大虎说得对,凭啥?凭啥一来就得让咱们听他的号令?”

    “凭他是皇子,凭他是林帅和高帅的徒弟,凭他……”吴庸的话没说完,凭他带着林泉的断刀天归,凭他带着一大叠八千两的银票,凭这些银子可以给全军置办一套新的冬衣,添置一批新的兵器,可这些他不能说,林泉的断刀,当年是高致在崖下找到的,距离断刀不足三步远的树上,便挂着林泉残破的躯体。

    高致是在盛怒和悲愤之下私自离的营,没有任何的交接,四名校尉只在高致的帐内找到了他匆匆留下的一封信和一枚已经一分为四的虎符。大胤朝的虎符锻造得坚硬无比,谁也没研究透高致是如何将这枚虎符切割得整整齐齐。

    照大胤朝的法规,高致的私自离营部归属于“叛逃”罪行,可是自林泉一人血洗整座山的劫匪,葬身高涯之下的消息传出后,自长公主带着吓得嗷嗷大哭的世子回宫后,似乎所有人将这件事情选择了遗忘,似乎崇北关大营,世子没来过,林泉和高致,也从不曾出现过,一切似乎都只是众人的梦一场。

    可是现在,沈放带着林泉的刀“天归”来了。

    那柄刀代表着林泉,即便是断刀,也代表着林泉残留的权柄,崇北关大营二十万之众,林泉是他们的神,是他们心里无上的领袖。

    兵营里,从来就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

    沈放推开帐门走了出去,在门前停下,拍了拍出门时在门柱山蹭到衣袖上的灰,就那么“扑扑”两下,喧哗声便停了下来,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诡异的安静,静默得只听得到北风卷挟着大旗的猎猎风声。

    宋延落后沈放两步,正站在帐门下,看着帐前的空地上聚集的一群人,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脊梁骨,似乎感觉得到他们冬衣下全身绷紧了的肌肉和已经握紧了的拳头。

    那是一个人面临生存危机时求生意识的反应,就如同他们昨日来骑的马,面临比它们更强壮的战马时,只能竖起警惕的双耳,不安地刨着前蹄,想退缩,却又有着雄性融进骨子的不甘心和不服输。

    宋延看不到沈放的面容,可他感觉得到沈放全身上下都笼罩着杀意,那杀意是在无数次的浴血之中淬炼出来的,如同他手里的破月刀,饮饱了无数人的鲜血。

    所有人静默无声,有的人含着半片炊饼忘了去咀嚼,就那么怔怔地呆在原处,只是眼底渐渐浮上一层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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