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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寒:鹫鸟厉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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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禹州城出城六十里外,有一座叫江夏堂的镇子,镇子不大,却是依山傍水,甚是灵秀,荀四替沈放赁下了一座两进的平整小院,一一地收拾妥当了,才带着穆冬和风大手下那个叫小狐狸的小乞丐,押着两车四个大大小小的棺材一路南下返回柳溪镇。

    沈放将厚厚的一封信交给荀四,嘱咐他转给镖局总镖头林珀,才把穆冬抱起来放进马车的车厢里。

    穆冬搂着沈放的脖子不撒手,他明白什么是死,可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什么是死亡,明明睡着一张床,吃着一锅饭的人,突然就长眠不醒,他在看到躺在棺材里睡得死沉死沉的文竹时,一声都哭不出来,可是当天晚上,他便高烧不退。

    霍青桐一边给宋延治伤,一边照料着发烧的穆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如果不是荀四日夜不停地守着他,只怕两个伤者病人没好全,他便先倒下去了。

    风大在陈旗死后便把明月阁的楼画屏和那个极其聪明的小乞丐给沈放送了过来,苦兮兮地回道:“这小崽子挺聪明,也吃得苦,爷,跟着我混日子恐误了他一辈子,爷您行行好留下他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而楼画屏则从风大身后闪出身来,歪着身子笑嘻嘻地道:“爷,您也顺手救一下小的,得罪了长公主府,小的估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于是楼画屏和小狐狸留了下来,一个整日里跟着荀四跑来跑去行踪不定,一个跟在霍青桐身后,端茶递水喂食换药,偶尔抱怨两声辛苦,做事却颇为麻利。

    沈放温言软语地哄了穆冬一会儿,又塞了一包冬瓜糖在穆冬怀里,把车厢给重新布置地绵软舒适,把霍青桐配的药一一附了说明,也给荀四交代了一番,才从车上下来。

    宋延浑身被霍青桐包得像个粽子,倚在门框上目送着马车远去,然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沈放的身上,正月里天高地阔,那个站在枯树下的身影挺拔,却透着数不尽的沉重和孤单,他突然就想替他分担一些。

    他有一天在半夜里醒来,便看到了床榻边上坐在脚踏上和衣而眠的沈放,半散着发髻,一盏微灯橘黄色的光晕映衬着他的脸,他便偷偷地打量着,目光扫过眉梢、爬过鼻梁、滑到唇角,两片淡色的薄唇瞧着凉薄极了,可宋延却突然想伸手揉揉它,至少,把那片血色给揉出来,也温暖一点。

    可他依旧不敢,他不惧生死,不惧皇宫里那些阴险的人心,可却偏偏畏惧接近他,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高高挂在半空里的一轮圆月,皎洁的、圣洁的、光茫万丈的、不可觊觎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这一片心思,就如同那孤身寻遍的那三年,他惟一的愿望便是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他真的发生不测,便在他的坟茔旁再挖一个坑,将自己埋进去,生前一度形影不离,死后当然不离不弃。

    可是这片心思不能言说,不能露出一丝半分,他必须将这片心思层层地压下去,藏得严严实实,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个人拿出来细细品尝。

    “宋公子,这风好吹吗?”身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神思,楼画屏抱着一个大氅出来塞到他的怀里,“别看了,再看下去,眼睛里该拔不出来了。霍大夫说你的药好了,再晾下去凉透了该减药效了。”

    宋延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片恐慌,如同自己珍藏的宝藏不小心被他人窥见了一角,想隐藏却又怕欲盖弥彰,所幸楼画屏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便开开心心地跑开了。

    药的温度刚刚好,楼画屏端着一碗蜜饯过来,在宋延对面坐下,却把粗瓷陶碗的蜜饯护在自己跟前,“这蜜饯,当用白瓷的碟子装才好看,红的绿的,衬得也有胃口不是?”

    宋延咬着舌尖压制着药汤的苦涩酸气,半个眼神没分给楼画屏面前的蜜饯。

    “宋公子,我是小妾生的,四五岁娘没了,就被大娘子给卖了,才卖了几两银子,好一点的蜜饯都买不到一碗,”楼画屏看了皱着眉头忍着苦气的宋延一眼,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碗边,依旧浅笑盈盈,“宋公子,药苦不苦啊,想不想吃个蜜饯甜个舌尖啊,想吃就说嘛,你不说,谁知道你的心意?”

    宋延嫌他聒噪,只得伸手拣了一枚蜜枣塞进嘴里,再不理会。

    楼画屏依旧自言自语,“明月阁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却是养我长大的地方,嬷嬷待人严苛极了,我七岁学煮茶的时候,烫伤了自己好多回,手臂上的疤痕,宋公子,不比你少。我其实不姓楼,可我那病死的娘姓楼,卖进来后,便改了娘的姓。我这条贱命啊,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宋延睁眼看了楼画屏一眼。

    “宋公子,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就招惹到了陈旗和林世子?那林世子仗着家里,在整个禹州可是横着走的,咱们这儿,也该属于禹州的地界儿吧,您和沈爷听我一声劝,早些离了去,离得越远越好,他们一大家子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宋延品着蜜饯的甜腻,闭着眼问道:“你怎么不自己和沈公子说去。”

    楼画屏扑哧一乐,压低了嗓音说道:“宋公子,你也不看看我是个什么出身,明月阁那地方,要是没点眼力见儿,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人该躲得远一点,我早死了几百回了。这沈公子啊,就是那种只能远观,不能靠近,不得不靠近了也得慎言的那类人。”

    “哦?”宋延被挑起了好奇心,“我就这么好说话?”

    “您不一样,您是看着威严,那也只是皮相上的,瞧您使刀,您的狠劲在刀上,不在您身上。其实吧,您心肠软着呢,虽然瞧着有时候凶巴巴的;而那一位吧,我看不透,别看他不说话,看上去像个极好相与的,可是你不知道他的底限在哪儿,也不知道他的哪根老虎胡须扯不得,哪根尾巴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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