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寒:鹫鸟厉疾(18)
(18)
“你都没死得透透的,我为什么要死?”沈放起了身,依旧提着无影,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旗,“五天前,柳溪镇顺达镖局押送两车走马灯来禹州,去订灯笼的人供出了指派他的人是眉骨上有一道疤的雷争,人称雷大斧子。陈旗,你在那个破院子里杀死了一个叫崔显的镖师,和一个13岁的半大孩子,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杀崔显的吗?“
沈放的无影已经落在的陈旗的手腕上,阴恻恻的,一字一句,“你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你让一个习武之人即便能侥幸活下来,也和一个废物无异。陈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是祖训,崔显受过的,你也应该都尝一尝,这样,才公平。”
沈放挑手筋脚筋的动作很慢,似乎有意要让陈旗疼一疼,陈旗痛得大叫,可沈放的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掐得他一口气怎么也倒换不来,而沈放近在咫尺的脸就那么放大在他面前。
“你掐死的孩子叫文竹,13岁,是一个孤儿,父母双亲皆亡故,是镖局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师傅走镖。陈旗,你丧心病狂心狠手毒,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怎么样,掐着喉咙,想叫叫不出来,想呼吸都困难,滋味好受吗?”
陈旗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可陡然间喉间一松,沈放松了手,他也瘫倒在了地上,手腕脚腕上的断骨之痛,痛得他直冒冷汗。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这三年里,我杀的人太多了,不多你一个,不过,咱们的帐需慢慢算,只是不知道你的小命等不等得到本殿把帐算完。你伤了宋延,你和你手下的人把他伤得体无完肤,陈旗,你不该动他们,因为宋延是我的人,崔显于我有救命之恩,文竹算我的幼弟。”
沈放的无影剑尖划开陈旗的衣裳,裸露出陈旗的脊背来,陈旗只觉得背上一凉,瞬间疼痛便传遍全身,“宋延背上有十七道鞭痕,我便划你十七道,陈旗,劳你受累数着。”
陈旗趴在地上,后背的疼似乎渐渐疼到麻木,他几欲疼晕了过去,脑海里只余一个念头,他的林鹿惟,为何还不来救他。
“我不管你平日里仗着林鹿惟做过多少恶事,林鹿惟曾被宋延打了一顿,看在他被本殿的人欺负过一回的份上,我原本是可以放他一马的,可是你这个恶奴,不该将手伸得太长。”
“不管是他的授意,还是谁的命令,陈旗,你在我这里背负着三条人命,以你一命相抵,太便宜你了。崔显胸口被你扎了一刀,那我也替他还你一刀,放心,我的剑很快,不疼。还有宋延其他的伤,你说说,要怎么清算呢?”
沈放一剑穿透陈旗的胸膛,然后抽出剑来,满沾着血迹的无影剑尖便挑起了陈旗的下巴,“真是可惜了,这张脸长得真不错,要是划上几道,我那好表兄定是要伤心极了。”
陈旗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怒目圆瞪着看向沈放:“胤玖,世子,世子定会给我报仇的!”
“报仇?”沈放哈哈一笑,笑得极冷,“他给你报仇?他这个草包会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还给你报仇?陈旗,本殿就让你死,也死个明明白白。”
沈放旋身收了无影剑,一转身便从软帘一角的屏风后拖出一个浑身瘫软的人影来,“啪”的一声提到陈旗面前,“你们要不要道个别啊?啊我忘了,表兄的穴道被我点了,说不了话。”
林鹿惟已经是一脸的泪水,他在一刻钟前推开这扇门时,见到的便是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沈放,诧异的、惊愕的、狐疑的、又带着点欣喜的神情还不曾一一在眼底换个遍,便被带到了这架屏风后面,沈放的脸色冷得如同渔舟河冬天结了冰的河水,“林鹿惟,我今天来取陈旗的性命,也让你这个草包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的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尚不及辩解一句,质疑一声,便被眨眼间点了三处大穴,不能动,不能言。他靠在墙角,听着陈旗进来和那只笨鸟说话,听着沈放一一列数陈旗的罪行,他才知道,陈旗竟然买凶要杀胤玖。
他便流着泪边想着陈旗要杀胤玖的理由,想来猜去,无非是一年中秋时,他咒骂了胤玖几句,因为胤玖,他没脸再进宫赴宴,去向皇帝舅舅讨赏。
他的陈旗啊,那一颗不大的心,全系在他的身上。
他继续听着屏风外的声音,剑的利刃划破衣裳、刺进皮肉里,带出鲜血的“噗嗤”一声,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莫名的清晰起来,他听到了陈旗的尖叫声,他知道他疼,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挑断手筋和脚筋是怎样的酷刑,他想象得到,可他猜不到他的陈旗为何要这么做,要这样对待一个毫不相干的镖师,他想了想,他想不出胤玖所说的那个叫崔显的人他是不是认识、是不是见过、是不是曾经无礼冲撞过他……他统统想不出,可他替陈旗疼。
他的陈旗怕疼,怕冷,曾经幼年备受欺凌,让他长成了乖戾的性子,一朝得了势,势必要报仇的报仇,雪耻的雪耻。于是他更心疼他,宠溺着他,顺着他,就如同捡回来一只被欺负透了的小狗,养好了爪子磨好了牙,自然是要再咬回去的。
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品什么茶了,他挣扎着想去救陈旗,哪怕是跪在地上磕头,只要胤玖能饶陈旗一条性命;哪怕是从今以后离开禹州,再也不当什么长公主府的林世子了,他也愿意,只要陈旗能活下来。他突然发现,那个他捡回来当一只小狗养着打发时间的人,已经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再也割舍不出去。
可他动不了,他只能默默地流泪,任泪水肆意横流,他想喊一声“陈旗别怕,”可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拼了命的往前爬着,似乎身体里残余了那么一丝力气,可他依旧够不着陈旗淌着鲜血的手。
那双白皙的,纤长的手就离他只有几寸之遥,可他就是够不到、摸不着,他看着陈旗眼底涌出泪水来,他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那行泪无声地滑落,看着陈旗眼底的光茫一星一星地散了去,暗淡了下去,如同一盏灯,油尽了,灯枯了。
他的陈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