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寒:鹫鸟厉疾(17)
(17)
初十五日,上元节,天气并不美好,大风刮过,天色暗沉,隐隐有暴风雪而来的征兆。
陈旗被林鹿惟半拖半拽着拉上马车时,还在撒着起床气,头埋在林鹿惟的肩上像只小猫一样来来回回地蹭着眼睛,布料上绣了花纹,麻麻匝匝有些粗砺,蹭得陈旗整个眼眶发红。
林鹿惟将陈旗拉出了怀抱,拿指尖捏着陈旗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便笑开了,“眼尾红红的,像被欺负坏了。”
陈旗带着三分委屈斜睨了林鹿惟一眼,狐狸一样的眼睛眼尾飞扬:“我是被谁欺负了,世子心里没点数吗?”
“小东西,谁叫你一连三日不睬我的,”林鹿惟玩味地捏着陈旗的下巴,手指摩挲着那近在眼前的薄唇,嗔怪道:“小没良心的。”
“那飞贼跑了,同伙也没抓到,房顶还捅了个窟窿,我不得派人去查查去,”陈旗轻轻咬了咬送到嘴边的手指,“这些府兵太没用了,整日里只会听话不知丝毫变通。”
“没办法,有你这个智多星衬着,他们再英明神武也被比下去了。”
陈旗打了个哈欠,醒了醒盹,“那楼画屏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巴巴地邀请世子今日去品茶?”
“说是年节里得了块上好的沉水香,那天不小心掉了几屑进茶瓮里,不曾想煮出的茶格外清幽,便着人送了帖子。”
“借口,他是借口,世子殿下也是借口,”陈旗嘟囔着。
“啧,刚才是经过了一间制醋作坊不成,这么大的酸味。”林鹿惟打趣着陈旗,又仔细捧着面前的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柔声道:“这天下的小公子,只有一个陈旗旗入得了本世子的眼。品完了茶,咱们去亭子里,把那帷幔全放下,地上铺上白狐皮子,爷再好好品品你。”
明月阁在西子胡同路口,占据着最为繁华的位置,虽然不是日暮时分迎来送往,也有三分热闹,管事的老鸨花蝴蝶一样迎接了上来,“世子爷可是好久没来了,小楼公子可是望眼欲穿呢,巴巴地等着世子殿下多疼几分。”
陈旗不动神色地将老鸨半挂在林鹿惟手臂上的衣袖给抖了下去,拉了林鹿惟便朝二层走去,冷不丁楼画屏亲自在楼梯上迎着,一脸地嗔怪,娇声软语道:“世子爷都好久没来看人家了,要不是送张帖子,世子爷都要忘记奴家了。”
陈旗有些不耐烦,荡开楼画屏往林鹿惟身上贴的身子,冷声道:“还不快前面带路去。”
“哦对了,世子您先过去,我新换了间屋子,来人,带世子爷进拾音阁稍坐片刻,陈公子,能否劳烦您替世子爷挑套茶器?”楼画屏看着陈旗的手扯开自己的手腕也不恼,索性顺势抱住了陈旗的手臂央求道。
楼画屏不过十五六岁,脸颊尚不曾褪去婴儿肥,白净的面庞衬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温言软语地央求着,倒让陈旗也不忍心拒绝。
陈旗分神觑了眼带路的灰衣小厮,扬声问道:“殿下是想用描金的还是青瓷的?”
林鹿惟挺享受陈旗的醋意,可也知道见好就收,笑盈盈地看着陈旗,“你喜欢的便是本世子喜欢的。”
楼画屏瞥了二人一眼,掩着嘴偷笑,浅笑盈盈地给陈旗带路,“采办新买了套白瓷描红梅花的茶盏,甚是好看,搁在屋子里收着,还没让人用过呢。陈公子,您看要不要特意给世子爷和您置办一套自己喜欢的,放我那屋子里藏着,只给您二位来了用?”
陈旗的心思不在明月阁子里,只盼望林鹿惟品够了茶,快些与他去那四面透风亭厮混去,那亭子间的白狐皮柔软极了,便敷衍着楼画屏,“你看着办,不过那劳什子白瓷红梅的还是搁着吧,俗气死了,换一套青瓷的。”
楼画屏极有耐心地等着陈旗挑茶器,将陈旗随手指的一套给捧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带着路,楼画屏半道上停下来吩咐一名小厮去取几样活水,陈旗便径自推开了拾音阁的门,门前系着一个乌木的鸟雀架子,一只浑身碧绿羽毛的鸟儿撑着细弱的爪子,“啾啾”地叫了两声。
陈旗依稀看到软帘后坐着个人影,只当是林鹿惟,有心叫他等上一等,挠一挠他的心,便停下来逗了逗鸟,见鸟只会“啾啾”叫唤,方笑道:“原来你不会说话啊,唉,世子,他们竟然把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养在这儿,还不如我们那一只呢。”
软帘后的人影依旧坐着,似乎在煮茶,茶瓮里传来水煮开“咕噜咕噜”的声响,可林鹿惟却没有理会他。
陈旗探过身子往软帘后觑了一眼,骤然突然发现那人的衣裳颜色不对,顿时一把掀开那软帘,冲着那个背影问道:“你是谁?林鹿惟呢?”
沈放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盏里滚烫的茶汤,小品了一口,方转过头来看向陈旗,反问道:“我是谁?陈公子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即便数年不见胤玖,可陈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虞红莲画给长公主的那幅画像上的人,顿时生出一身冷汗来,嗫嚅了一句“太子殿下?”随即又想起林鹿惟便在此处,一个早就死去的太子殿下又有何可怕的,胆子便大了起来,笑道:“好久不见啊,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沈放起了身,一手提着无影,一手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茶路过陈旗的身边,手一扬,剑鞘便飞了出去,恰好横落门栓上,将门给闩上了,然后手指一弹,茶杯便磕在陈旗的膝弯处,透着古怪的力道,让陈旗双腿一软,便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旗挣扎着想起来,可他发现他似乎已经无法动弹了,只得低声咒骂着:“胤玖,你不是死了么,鬼知道你是谁?一个死掉的人,还想着复活了再当东宫太子不成?”
沈放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又拣了一个茶杯给自己斟上茶,看也不看陈旗,慢条斯理地说道:“九月的时候,你买命欧小七,让他们在平凉郡杀我,可惜啊,给的银子太少了,他们都死了。”
沈放一边品着茶,一边幽幽地说:“你既然是我那草包表兄的枕边人,怎么不问问他我的身价呢?三百两就想买我的命?我的命最高价好像是万两,黄金,陈旗,你太吝啬了。”
“胤玖,你也知道那么多人不想你活着?你怎么不死得透透的?”陈旗也豁出去了,他已经想明白了,今天的这一场品茶,就是个陷阱,只可惜,他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