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寒:鹫鸟厉疾(8)
(8)
山谷里偶尔传来几声山下村民的爆竹声,高致领着宋延去厨房杀一只鸡,沈放听着那只鸡“咯咯咯咯”的似乎满院子飞个不停,正喝着茶犹豫着要不要去帮不会杀鸡的宋延一把,就见那小猴子又吱吱乱叫着扑了过来,拽着他的衣袖便往后面的卧房里奔。
房间里传来林泉的咳嗽声,声音有些哑,那猴子吱吱叫着扑向门,沈放还没来得及敲门,林泉的声音便隔着一条门缝传了出来,“高大致,你又撕坏了我一件衣裳!”
沈放准备叩门的手顿在半空里生生停了下来,尴尬的只得出了声,“师父,师父您起了么?”
“阿玖?让你小师父过来,说我找他,”林泉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沈放弯腰抱起捣乱的小猴子去了后厨,便见高致手里攥着一把瓜子,正一边指挥着宋延抓鸡,一边明里暗里拿瓜子偷袭宋延,一边嘴上不饶人,“宋延啊,这么些年怎么没一点长进,一会儿搓个雪球撞死算了,豆腐都省了。”
沈放讪讪地抱着猴子上前去给宋延解围,“师父,大师父醒了,让您过去。”
高致一把将那小猴子抛向宋延,顺势把手里的瓜子塞给沈放,一个闪身人便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话渐渐远去,“打他下三路,别心疼,用点力。”
宋延被一只鸡给折腾得半死不活,又要防着高致一招接一招的偷袭,眼下一只猴子吱吱怪叫着落在他的身上,顿时不干了,把猴子抛向墙头闲庭信步的鸡的同时,一眨眼便落到了沈放的身后,一把抓走了沈放手心里的瓜子,一手在沈放的腰间摸了一把,把腰间的荷包给顺走了,才跃出两步外,“刚跟师父学会的步法,他抢走了我的瓜子,还顺走了我的荷包。”
“小师父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沈放笑着拍了拍手,“来啊,要不要打一架?”
“幼稚,”宋延把瓜子分了沈放一半,靠在门框上,“小师父昨天告诉了我一件秘辛,估计你也不知道,他说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宁王同流合污的,只会手段比宁王更无情更残忍。”
沈放看了宋延一眼,“说来听听,那荷包就算是奖励。”
“长公主下嫁林驸马不到一个月,宁王便给驸马府塞了三个美妾,个个美艳婀娜,据说比长公主美貌多了,还解风情,于是林驸马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没回公主府。”
沈放又看了宋延一眼,“就这个?荷包还回来。”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怎么能容忍一些凡夫俗子跟她共侍一夫,即便是朵解语花,那也是应该被长公主踩在脚下的,何况那三个美妾背地里可没少说长公主的坏话,天下最毒妇人心肠。”
“解语花?美妾?宋延,你知道的还不少啊,”沈放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一探手便将宋延系在腰间的荷包给抢了回去,转身便进了屋,“找你的解语花去,看你都快流口水了,还不擦擦?”
宋延立在原处,由着那小猴子被抛来抛去抛得大发脾气扯着他的头发,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瓜子皮,挠着脑袋苦想,也没想明白刚才哪句话又说错了。
溧阳郡有大年初一祭奠亡者的习俗,高致在午后带着沈放和宋延上了落霞峰,一座坟茔,一座空墓穴并肩而立,高致扭开了空墓穴石碑上的暗锁,石碑下一个木匣子露了出来,木匣子里,一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断刀。
“这是当年我在那悬崖底下找到的,是林泉的佩刀天归,只剩下这么点了,我寻思着百年之后和我陪葬的,籍着它,怎么也能在黄泉路上找到你大师傅。现在不需要了,阿玖,收好它,崇北关20万大军,至少有18万是认得这个的,有它在,犹如林泉亲至。当年皇帝太无情,那一幕,人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阿玖,我不是要你造反,只是要你记着这笔帐,这20万人,是你坚实的后盾,也是你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慎用。”
落霞峰上寒风呼啸,一如曾经的那个山头,那个雪夜,依旧是三个人,当年的林泉落下悬崖生死未卜,如今的林泉在山涧的溪谷里安度余生。
“还是磕个头吧,这坟里埋着林泉当年的那一套血衣,铠甲都砍破了,”高致迎风而立,亦如同那个雪夜,狂风卷起他的袍角猎猎而舞,“说他九死一生亦不为过,半生为大胤,余生,他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他,除了死。阿玖,提前磕几个头吧,这山谷我会关闭进口,自此以后,将是人迹罕至之地,师父再也教不了你们什么了。”
两座空坟,沈放和宋延依旧行了大礼,三叩九拜,高致立于一侧,笑道:“别哭了你们,被林泉知道了,又要骂我招惹你们了,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以后的路,好好走。”
宋延含着泪,落霞峰上四面八方的风卷着雪屑,寒意透过衣料的阻隔,强势地钻进皮肤里,一寸一地蔓延开来,很快连皮带骨都纷纷失去了温度,甚至连血液都猝然冻住了。
记忆里,那个少年站在北风呼啸的山头,看着远山一片的白茫茫,哑着嗓子问他,“宋延,天理何在?”
寒风呼啸,回答他,没天理,昭昭天理,掩埋在皇权之下。
“宋延,这天底下,啥时候能变干净一点,就像这样,白茫茫一片,脏的臭的腌臜的都冻死了掩埋了,看不到听不见闻不到。”
等你执掌天下的时候。
“我胤玖,在崇北关雪地里立誓,我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