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寒：鹫鸟厉疾（5）

    （5）

    “看着我做甚，你扪心自问下，这些年朝堂上做出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是人做的吗？北疆雪灾，不去救民于水火，而是听信谗言，巨资建了祈福殿，一群秃驴整日念念经烧烧香，就能让雪停下？齐恬镇的水患，那堤坝年年修年年溃堤，白花花的银子饱了谁的私囊？金殿上那位心里再不清楚，拿何颜面去见胤家的列祖列宗。”

    “师父，”宋延为难地打断了高致的话。

    “这山谷天高皇帝远，我还说不得了？哪怕是站在朝堂上，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敢说！我们都是先帝提拔起来的，钦命的大将军，怎得到了这个不肖子孙的手里，就成了拥兵自重、党豹为虐之徒？”

    “师父，你这番话，让他何以自处？”宋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宋延，我知道阿玖为难，当年若不是在宫里待不下去，天皇贵胄的太子，为何要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兵营里吃苦？那会你们太小，你可知道他父皇起了无数次要废太子的念头？”

    宋延一怔，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高致，原本无力恹恹的眼睛也瞬间瞪圆。

    “你不信？”高致苦笑道，长叹了一声，“皇帝昏庸无道，心胸狭隘，只是苦了他了。阿玖出生的时辰太好，又太不好，高祖百年冥诞之日，连时辰都一模一样，且出生之时百日都不曾降雨的京都在那一刻电闪雷鸣，甘霖降了三日三夜却不曾引发洪涝，此等天象，宋延，你说说是该敬，该忌，还是该畏惧？”

    宋延摇着头不说话。

    高致已经和好了面，开始剁肉馅，抬眼见宋延跟丢了魂一样的提着斧子耷拉着眉眼站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地过来踹了他一眼，“没气力劈柴了？剁肉馅去，一会儿阿玖该挖了酒回来了。”

    此刻沈放踏着算好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闯进梅树林子里，心知即便闯阵失败了，顶多暗地里飞出来几棵枯藤枝桠抽打下自己，可好歹，也算是师父对他的考量。

    清溪谷里白雪皑皑，远远几声鹰啼清戾，便衬得四面八方格外的清幽，沈放包围在腊梅花沁鼻的冷香里，避开脚下延伸到远处的几块青石板路，脚步往侧面一闪，生生从两株花树中间穿了过去，再一侧身，右行虚晃了几步，方在一棵花树下站定。

    林泉所教习的阵法并不繁复，但阵法中糅杂了兵法，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在崇北关的北沧山海里，常常是高致一人守关，他和宋延两人闯关，而林泉站在高处，看着手忙脚乱的他们哈哈大笑。

    高致擅长布下一环套一环的疑阵，常常令他们二人一失足便成千古恨，不是踩进臭泥坑里，便是一根押弹许久的树枝把他们高高弹飞，落进枯叶子堆里，一鼻子的灰烬。

    沈放记得最惨的一次，两人掉进了伙房的草木灰里，那草木灰里还拌了没干透的马粪，沾了两人一手，两个人站在灰坑里，张着脏兮兮的手，听着远处林泉和高致笑得停不下来，当时只恨不得扑进溪水里洗个干干净净，再找林泉和高致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哪怕落个“不尊师长”、“大逆不道”的罪行，也好过被这般活活折辱，可是现在，沈放却发现自己无比怀念那段日子，那段时光，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沈放敛了神思，继续在阵中腾挪转移，在最后一步稳稳地站定，就看到一排梅树分花拂柳般地错开，那错开处，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