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寒：鹫鸟厉疾（3）

    （3）

    “那背上呢？刀砍的，箭伤的，怎么还有鞭子抽的，敢情你身上是不是就没一块好的皮肉？”霍青桐转而在调一碗绿油油的药膏。

    “当侍卫，哪有不挨刀吃鞭子的，”宋延将石臼亮给霍青桐看了眼，“还捣吗？”

    “不用了，宋延，我问你，如果他，我是说殿下，如果他这辈子都不回宫，你还要继续跟着他吗？”霍青桐试探着问道，“宫里的事我再闹不明白，也知道除了他，没人担得起太子的位子。可是，他好像并不愿意回宫去。倘若让别皇子继承了皇位，和他相关的人，包括你、我，估计都没有活命的希望了。往远了说，大胤的百姓估计也过不上好日子，其他几位皇子的人品德行，你比我更清楚，都不是能体恤民情仁爱百姓的主儿。”

    宋延依旧握着石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曾矛盾过，纠结过，看着沈放穿着打了补丁的寝衣，他恨不得绑也要把沈放给绑回宫去，回到他的东宫，继续享有他该享有的一切；可是看到沈放被一堆孩子们围着闹着，他脸上那轻松自在的笑意，他又希望沈放就这么自由自在地过下去，远离一切的纷争和阴谋；可是让他在一旁只能看着，不能像过去一样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他守护他，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可是他从没去想，如果皇帝大行后，继承皇位的不是胤玖，他会怎样，百姓会怎样？他只能说他依旧会跟着沈放，永远做他的影子，可百姓如何，他自问自己的心不大，顾不上那些。

    宋延点了点头，“跟着，他去哪儿我去哪儿，除非他赶我走，那我就跟的远远的，知道他平安就，就心满意足了。”

    霍青桐依旧不吭一声地搅拌着瓷罐里的药膏，宋延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坐实了他的猜想，可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死心，还是非得问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刺疼自己的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反复地告诫自己，他不顾一切地跟着沈放，走的路也是对的。

    可是对或者错，似乎不是他能决定和判断的，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暗中守着胤玖，第二个任务是沿途保护他的安全，调理他的身体，第三个任务，带他回京城。

    那任务一环扣一环，他不知道如果第三个任务完成不了，他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或者说即便他将沈放迷晕了送回宫廷去，他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他猜不到。

    他突然敬佩宋延，也羡慕宋延，有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孤勇和胆气。

    手上搅拌着药膏，可好几次那药膏就都糊在了手上，他也没有察觉，还是宋延见他半晌没了回音，才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大夫，怎么今天问起了这个？”

    宋延的话也将霍青桐的深思拽了回来，讪讪地应道：“没什么，今天主子替我震慑住了他们，看着，他似乎并不排斥大家唤他声殿下，我以为他终有一天是要回宫的。”

    “回去做甚，回去被宫里的人折磨死？关在东宫里，一点自由都没有，还要成天被这个猜忌，被那个忌惮，要么就是白天提防这个，夜里提防那个？吃不上一口没毒的吃食，睡不上一个安稳觉？”

    霍青桐讪讪地笑着，“没这么严重吧？其他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没有利益的牵扯，你没在宫里呆过，不知道宫里的人心险恶。整个皇宫就那么大，人那么多，主子奴才，心思都困在那个地方，唯有往上爬，才有活命的机会。这样的事，霍医正见的多了，怎么，他也没跟你讲讲？”

    “宫闱秘辛，哪是能随便当故事讲的，祖父一年到头，我能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也是，妄议朝廷和皇帝后妃，不是死罪也要脱层皮。“

    “我倒不是对宫闱秘辛感兴趣，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殿下这辈子都不回宫，就这么闯荡江湖，其实也挺好，我就是想着，”霍青桐有些语无伦次了，“倘若有朝一日，是别人登上了皇位，他这个应天命而出生的太子，还能被容忍活在这世上么，你，我还能活着吗，其实我怕死，怕的要命。宋延，殿下身后不止你我，还有很多人，他们怎么办？让所有人的期盼都成空吗？”

    宋延再一次无言以对，提在手里的小巧的石杵，仿佛突然间重若千钧。

    沈放站在门外，静静地伫立了良久，直到屋子里再一次响起了石臼相捣的声音，才无声无息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他是从睡梦里惊醒的，梦到大好的一片春光里，河畔金柳，杏花拂面，他和宋延泛舟湖上，看湖底鱼儿群群而过，一片惬意里，就陡然听到了空气被利刃划破的声音，一抬头，铺天盖地的箭雨层层叠叠，像一张大网一样密不透风地迎面兜来。

    他猛然间就惊醒了，坐了起来，才发觉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他花了好大一会儿才清醒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扶着床架把气息调整下来，出了房门，想确认一下宋延是不是还在身边，就听到了捣药声里的那一声问：“宋延，我问你，如果他，我是说殿下，如果他这辈子都不回宫，你还要继续跟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