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雪:虹藏不见(15)
(15)
沈放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莫云渟的这些话,不单单是只说给胤青芷听的,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劝说和安慰胤青芷。
三年后的曦和公主和三年前的胤青芷,完完全全禀性毫无相似之处。
胤青芷不恼,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杯茶,仿佛是真的不在意,又或者是早已经对万事万物都死心了,心静如水,带着一抹历经无尽沧桑才换来的云淡风轻,“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莫云渟被胤青芷的一句话堵得气愤,却又无法反驳,诚然,胤青芷说得很对,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莫云渟终于将目光挪向了沈放,“沈公子,九州珍宝阁的掌柜陆蕲我们已经找到了,他在白鹿寨,已经在回阙都的路上了。”
沈放一笑,“殿下要杀人,也是这样云淡风轻么?”
莫云渟失笑,“其实,我一般不当着青芷的面说这些,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应该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沈公子是个明白人,要替魏蒙报仇,我吗,也不想多个麻烦的对手。”
沈放不说话,等着莫云渟把话说完。
“西昭还没出过女王呢,凡事都得有个先例,那就我来吧,父王年纪也大了,已经掌控不了那几个部落了。沈公子,不论你以后还做不做太子,当不当大胤的皇帝,至少,青芷只有在我上位后才会保住性命,且,我会让她过得真真像个一国公主,给她无限的荣宠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倘若是莫修涯,”莫云渟自嘲般的一笑,“估计就连我这个王女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宋延一直没说话,此刻插了进来,“殿下,可否将三王子的行程透露给我。”
“不用,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沈放抬手打断了宋延的话,“那就是建议莫修涯去白鹿塔扫塔、跪经,超度亡灵。”
“白鹿塔?”莫云渟想了会,“甚好,传说白鹿塔塔顶中有一座百年金钟,每日晨钟暮鼓敲击108次,可以洗去终身的罪孽,脱胎换骨,俨然重生,倒是,很适合我的这位三王弟去悔过自省。”
沈放端起茶杯碰了下嘴唇,就见莫云渟将手边一个漆着黑色暗纹的木匣子打开,推到了沈放的面前,“这是从我那三弟书房暗格里查抄出来的,所有和大胤相关的往来书信,都在这里了。沈公子想怎么处理?”
沈放放下茶杯,瞥了一眼那些往来书信,嗤然一笑,“殿下也唤我沈公子,沈公子一介布衣草莽,又如何决断得了朝堂上的事情。”
一直没说话的胤青芷缓缓吐了一口气,笑道:“我似乎忘了,父皇寿辰快到了,这个贺礼,他应该很喜欢。”
出了成衣铺,沈放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走得重若千斤,可宋延知道,他在想事情,在想胤青芷,想如何面对九州珍宝阁和陆蕲,在想如何杀了莫修涯,他亦不紧不满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替他关注着周遭的一切。
他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睽违已久的熟悉感,似乎又回到了东宫太子贴身护卫的身份,普天之下即便再大,四海再辽阔,在他的眼里心里,也始终大不过他的小殿下去。
沈放却突然住了脚,轻声问道:“宋延,我们怎么走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是啊,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境地?起初不过是为了追回一匹被骑走的马。
“主子,你是不是后悔了?”宋延突然心有余悸,似乎顷刻间心里已经转了几百个心思,每一个心思都是,沈放又要赶他走了?
“后悔什么?后悔出来追一匹马的下落?”
“是不是,如果我没寻到你……”那么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依旧只是一个镖局的镖师,过得清贫,却自由自在、乐在其中。
“瞎猜什么啊宋延,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我五岁的时候就想明白了,那会儿天天想,如果我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写字读书;如果我跟飞鸟一样长着翅膀,我就可以飞出皇宫,飞出晏州,飞得远远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天的吃了睡,睡了吃。”
“后来你确实飞得远远的了,连我都不带着,”宋延莫名的有了几分委屈。
沈放失笑,“怎么倒委屈上了,这嘴巴撅得跟霍青桐有的一比,没带他出来,已经很不情愿了,你一会记得带点他爱吃的肉干回去。”
宋延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又小声地嘀咕了句,“那我的果干呢。”
偏巧沈放又听见了,回头找补了一句,“嗯,还有你的果干。”
宋延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嘟囔着转移话题,“那二王女多聪明啊,借刀杀人都借到主子你头上了。”
沈放停了下来,拉着宋延躲避了一辆疾驰过来的马车,正色道:“其实不用她说,我也是要给魏叔一个交代的,何况,她说的对,为了青芷,我也不能让莫修涯活着。”
“三王子奉命去白鹿塔跪经,定是侍卫重重,守卫森严,主子,让我去吧,你若是受了伤,霍青桐肯定要嚼死我。”
“怎么还没开始就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怎么就一定要受伤了?若是你受了伤,霍青桐就不嚼我了?你还真当他心里记着上下尊卑?”
沈放伸手一栗子敲在宋延头上,就见方才疾驰而去的马车急匆匆停了下来,赶车的一名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请问,是沈公子和宋公子吗?我家主人有请。”
宋延尚来不及问你家主人是谁,就见那小厮已经红了眼圈,“我还没来得及回珍宝阁看一眼呢,就听说被一把火给烧了。”
焚毁的九州珍宝阁孤零零地笼罩在夕阳下,摔成两半的牌匾歪歪地靠在角落里,城防营的士兵浇灭了火,堪堪将那倒塌的院墙拿厚实的桐布挡严实了,眼下断壁颓垣,枯枝败叶,被火燎的黑痕遍布每一个角落。
陆蕲就睁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面目全非啊,记忆里那个窗明净几,一步一景,处处透绿的小小院落,已经毁得没有一丝往日的踪迹。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却并不说话,就听小柳那孩子开始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陆蕲站在一片烧黑了的破砖里,拿脚点了点地,慢慢地开了口,“这里栽着一棵香樟树,原本是要栽一片牡丹花的,颍川的牡丹花是一绝,每年4月份的时候,能开大半个月,一朵花开得比海碗还大,香气扑鼻,栽上几棵,整个院子都是香的。我想着我既然把他孤零零地带了出来,从颍川带到了阙都,相隔了十万八千里,总归得有个念想。可他不喜欢,他非说不喜欢花,说花开了总有谢的一天,开的时候看着满心喜悦,谢的时候看着就觉得心疼,说一朵花开的时间怎么那么短,一辈子就那么一个月的功夫,短得只记得花期的风,却不知道秋天还有雨,冬天还有雪。”
陆蕲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偏要栽一棵树,还非要四季长青的树,说见不得花谢,也见不得叶落,我就满天下找啊,最后寻到了一棵小树苗,带回来的时候,只有几尺高。他开心地挖坑给栽下了,每天一早一晚都记着来看看,刮风了怕给刮折了,下雨了恨不得给遮把伞,冬天恨不得给捂上棉被,幼稚透了。也是啊,那会才多大,小柳,跟你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呢,就被我给拐了出来。”
陆蕲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沈放和宋延,瞬间老泪纵横,“颍川祭奠亡者,规矩很大,你们可知?”
沈放直起身子,垂眸回道:“前辈放心,我会把莫修涯的项上人头带回来,以告慰魏叔和宗大哥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