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雪:虹藏不见(12)
(12)
沈放又问道:“谁杀的宗楸?”
“宗楸?是谁?哦,给我们开门的那个,豹七,是你吧?啧,这倒霉孩子,凡事都只知道往前冲,只知道冒进不会用脑子。”
莫修涯的话音不曾落,豹七已经闷哼着倒了下去,一剑割喉。
“胤玖,本王说了还有事情要问他,你让本王找个死人问什么话?”莫修涯“腾”地站了起来,一身的狠厉,几乎是咆哮着,“都死了吗,给本王拿下他!胤玖,敬你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无影并不是一把轻盈薄刃的剑,相反,无影很重,沈放的每一个剑势横扫,都是在冰天雪地的北苍城淬炼出来的,那剑气似乎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冰凉,让人冷意丛生。
莫修涯站起来的身子,就再也没能坐下去,他能感觉到沈放每一个剑招下蕴含着的杀气,那杀气,是无数次直面修罗场才能滋养出来的,他突然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豹五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也错信了人,那个传说中死遁的大胤窝囊废太子,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个废太子应该跟他刚刚死去的大哥一样,永远笑着面对每一个人,礼贤下士,以礼待人,以德服人,永远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而不是眼前这般明明长着一张让人如沐春风的脸,杀起人来却如同是一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不由自主的往后躲着,踉跄了一步,便跌坐在那架罗汉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腿在发抖,自己的呼吸在急促,那鼻子尖上越来越重的血腥气,似乎就堵在他的胸口,堵得他呼吸不过来。
第一次,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害怕。
他畏惧这个人。
挡在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少了,几滴横飞出来的血滴便溅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鲜血,似乎一直烫到了他的心里去。
“撤,虎头,快撤,都烧了,烧死他!”莫修涯语无伦次地下着命令。
虎头是他的贴身侍从,闻言用手臂虚虚地护着他,揽起着他的腰身往让一跃,踩过廊下的柱子借力,翻身便跃出了九州珍宝阁的院墙,而外围负责岗哨和接应的扈从,便匆匆点燃了夜里带来的火把,急匆匆地扔进院墙,慌不择路地逃命而去。
火苗借着北风,在院墙上、掉光了叶子的树梢上欢呼雀跃,沈放只觉得冷,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那些狗仗人势的扈从们临死前的惊慌失措和惊惧,那一声声狂乱的求饶声,似乎就和记忆里无数次的屠戮渐渐地重叠,他突然就觉得累了。
他停了下来,留在珍宝阁奉命断后的最后一个扈从已经活活吓死了,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已经吓得不知道逃跑和躲避,颤抖着双手握着手里的刀,突然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四周又静了下来,只有风声,风声卷着火焰,火焰舔舐着碰到的一切,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莫名的哀伤、疲倦和惶恐就突然丛心底窜起,不可言状的,像夜里骤热而起的长风,一点一滴的、一丝一缕的,毫无缝隙的,丛心底向全身的筋脉蔓延,腐蚀过五脏六腑,只余血液里的冷。
杀不尽啊,愚昧无知的、善恶不分的、贪婪无度的、自私自利的、罔顾人伦的,杀不尽啊。
手里的无影无力地垂落了下去,剑尖上一滴悬而未落的血滴,终在炙烈的火风里滴落了下去,濡湿进脚边的泥土地里。
宋延跃进被火苗包围着的珍宝阁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沈放,墨蓝色的大氅衣摆滴着血,大氅裹着的那个人就那么默默无言地站在庭院里,火苗就舔舐着他头顶上的一棵梧桐树,而他如同另一棵树,就那么站着,挺直着脊背,却耷拉着肩膀,似乎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无影的剑尖垂落在地上,乱风扬起他散落开来的长发,扬起又落下,而他,一动不动。
宋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呼吸都漏了一拍。
“殿下,”宋延惊呼着扑了上去,声音似乎都哽在了喉咙里,他抱住沈放的胳膊,屏息看向乱发下那张脸,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睁着,似乎被宋延摇晃了良久才从睡梦里清醒过来,眼珠缓缓地转了一圈,沙哑着吐出两个字,“宋延啊。”
“主子,”宋延嚎啕大哭,两年的时光里无数次的噩梦再次从脑海深处翻起,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他两只手攥着沈放的手腕,攥得紧紧的,唯恐一松手,眼前的人便如同梦里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