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雪:虹藏不见(11)
(11)
九州珍宝阁的大门紧闭着。
兽首的门环安安静静地垂挂着,瓦檐下的招牌在一夜的风里落了尘,几张垂落的幌子也显露出一丝颓败之气,可是太静了,静得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声音。
这个时辰,那个名唤宗楸的中年汉子应该在伺候着老魏头用早膳,老魏头会絮絮叨叨着乱发脾气,会抱怨浆水不够甜,炊饼里见不着肉馅,霍青桐开的药方子苦得煮过的药渣连狗闻了都要翻白眼吐舌头,宗楸会一边掸着架子上并不存在的灰,一边嘀嘀咕咕着,“小霍大夫说了,你牙疼不能吃甜食,你肠胃弱不能多吃肉,良药苦口利于病。”
可现在,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回响的门背后,却是藏着很多的呼吸声,细微而绵长。
恐慌似乎就在瞬间爬满沈放的胸口,他庆幸他出门时抓起了他的无影,他大力推开了门,大门虚掩着,门环晃动着打碎了眼前的一片宁静,眼前的一片宁静里,血腥气充斥着鼻端。
宗楸就倒在进门不远的地方,穿着灰色的寝衣,披着一件狼皮的斗篷,斗篷里灰色的狼毛被血染得通红。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个名叫锦绣的婢女侧趴着,被一刀割了喉,死不瞑目,苍白带血的面上满是泪水,眼里满是惊惧的颜色。
沈放没有见到老魏头,可他看到了莫修涯。
正厅的屋檐下,横陈着一张满雕花的罗汉床,几个花花绿绿的软垫堆叠着,莫修涯就极其慵懒地歪坐着,紧紧拽着自己狐裘大氅的,见到带着一副如临大敌神情进来的沈放,“扑”的一声便乐了。
“胤玖?找谁呢?找魏蒙那老不死的?放心吧,他也死了,”莫修涯打了个哈欠,“不过,你怎么才来,慢死了。本王等你大半宿了,快冻死了。”
“魏叔呢?”沈放握住无影,缓缓提了起来,横剑一推,一个简简单单的起手式。
“胤玖啊,你若是再不来,本王打算把整条街的客栈全给翻一遍,你看,我等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来了也不问一句我是谁,开口就是那老头子,那老头子一脸的褶子,你看着不倒胃口?”
“莫修涯,我再问一遍,魏叔在哪儿?”沈放听得到自己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骨头被咬碎的吱吱声。
“你知道我名字啊,太好了,好好好,别着急嘛,魏蒙那老东西在他床上呢,你们,让开。”莫修涯极其不耐地挥了一下手,喜和怒,在他脸上瞬间交替。
沈放一脚踢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径自冲进了魏叔的卧房里,床架子上的帐帘半掀着,那个坏脾气的老头已经睡着了,喉间一道狠绝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
这个认识没几天,脾气坏得一塌糊涂的老头,却是在阙都这个陌生的地方,给了他一丝长者对晚辈的真诚善意和真心的呵护。
天知道,那样真心实意的呵护,哪怕是带着怒骂,却也是沈放作为胤玖曾经在坐拥四海的前十几年里,独独欠缺的。
沈放闭了眼,让那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消散了去,提着剑出门哑声问道:“谁杀的他?”
“这九州珍宝阁太旧了,门框上的漆都落了,魏蒙也老了,经营不善,关门大吉多好。那老东西还欠我一只会说话的鸟呢,当时抬了一箱银子过来都不肯割爱,宁愿放了生。这么傻的人,活着做甚。”莫修涯歪着头转过脸来看向沈放,“听说,你当年是死遁了,我等你这么久,就想问问,当太子不好吗?以后当皇帝不好吗?好端端的太子不做,死遁了逃出生天是何道理?哎,怎么死遁的?”
沈放铁青着脸看着莫修涯,“你认错人了,”顿了顿,目光在院子里的一众扈从脸上梭巡了一圈,轻声唤道:“豹七?”
台阶下一个脸黑的汉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许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又带着几分懊恼的神情看向自己身前两步的另一人,嗫嚅道,“五哥,我是不是不该答应?”
谁也没看清楚沈放是如何跃出的身形,那豹七只觉得身边似乎平地里卷起一片阴森森的风来,一个墨蓝的身影便旋转着而来,耳畔只听“铮”的一声,再回过神来,鼻端已经蔓延开一片血腥气,离他两步远的豹五已经无声地倒在了自己的脚边,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而自己的脖颈间,瞬间泛起一抹凉意。
豹七的一声“五哥”,就生生地卡在喉咙口。
“为何要杀锦绣?”沈放横刀在豹七脖颈间,冷冷地问道。
“胤玖,剑下留人,本王还没问出那神丹妙药的下落,”莫修涯的惊讶只是短短一瞬,沈放的杀人于无形让他心下一怔,惊得他瞬间挺直了后背脊梁,可那身形也只是那么微微一僵,便又懒洋洋地歪靠了下去。
莫修涯有着片刻的失神,“豹五这下作东西,确实该死,死有余辜,多死几遍也不解本王心头之恨,就是脏了你的手,有劳了,还得替本王清理门户。不过这个狗奴才,你得给我留着,本王还有事要问他。谁杀了锦绣啊,哦,那个,你后边那个穿蓝衣裳的,他杀的。”
豹七僵硬着身子,又感觉到一片凉风眨眼间去而又回,那个杀了锦绣的豹二,便瞬间栽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一切,不过转瞬间。
而出卖了奴才的主子依旧在扑鼻的血腥气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扇了扇鼻子尖的风,撑着脑袋,一脸的无辜,“你看,那丫头太笨了,半夜三更往王城外跑,我们跟着她啊,一路从王城到这珍宝阁,她都给我们带着路,我们这么多人她竟然没发现,只知道哭,哭的样子好生难看,声音还特别大,听得人烦死了。唉呀,这么笨的人,活着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