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雪：虹藏不见（7）
（7）
沈放从瓦墙跃下，穿过一扇半开着的窗扇，从屋檐下横穿过，在雨廊的尽头落下，伸手拦下了胤青芷，小白狐从胤青芷的臂弯里抬起头来看了沈放一眼，又“吱吱”叫唤了一声，埋下了头去。
胤青芷站定，半抬着脸看向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兄长，冷冷一笑，“大胤的皇宫困不住你，西昭的王城也挡不住你，胤玖，别来无恙。”
沈放收回手臂，盯着胤青芷，满腔的肺腑之言，顷刻间只化为一句话，“青芷，还好吗？”
他有满肚子的话要问，想问问当年他暴打那支迎亲的亲卫军后，莫元朗可有将怨气撒到她的头上？想问问她这些年在西昭可还吃的惯，住得惯？想问问她想不想回大胤再看看故土的山河？想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皇宫了，已经不再是那个窝囊无能的太子了？想告诉她当年她栽的那几棵杏树已经结果了，想告诉她当年一力促使她远离故土和亲的几位大臣都被他杀掉了。
可是千言万语，他却不知道应当从何说起，许是一别三年，三年的时光，改写了太多的东西。
“好？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你认为的好是什么，你认为的好，在我看来，就一定是好，对吗？”胤青芷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古井无波的眼眸扫过沈放的衣袖，看向雨廊尽头的那片暗色里。
沈放紧抿着唇不说话，抿得一双薄唇血色全无。
“胤玖，走吧，别再来了，”胤青芷抱着小白狐从沈放身侧擦着而过，又被沈放一伸手拦了下来，“阿芷。”
“你心里的那个阿芷已经死了，胤玖，还不明白吗？”胤青芷侧过脸来看向沈放，笑问道，“我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没有家，没有故国，没有亲人，你看到了，满意了？”
沈放攥着拳头，胤青芷满腔的怨言和不甘，他通通明白，可他却发现，自己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阿芷，照顾好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来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去哪里？你以为你想带我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你们啊，都太自以为是了。胤玖，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胤青芷抬手按下沈放的手臂，再次不疾不徐地往那黑暗里走去，而身后却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殿，殿下？”
胤青芷的婢女锦绣，就端着烛台站在身后，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捂着嘴泪如雨下。
“殿下，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转角的小厅里，锦绣在沈放身前跪下，哭得压抑而委屈，“那年冬天，你的死讯传来，公主哭得昏过去好几回，醒了就握着你给他的那个木匣子，又哭晕了过去，殿下，您还活着，太好了。”
“大难不死罢了，只是，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锦绣，无须跪我，起来说话，公主这几年过得如何？”
“还能如何，过一天算一天呗，大王子胎里就弱，也不知道还能……殿下你是不是也闻到了，屋子里全是药味儿，大王子整日里吃药比吃饭多。我们公主，命真苦。”锦绣说着说着便又红了眼眶。
“真是咳血之症？”
“是，已经咳了很久了，一直拿药吊着命，可西昭王一点也不关心，大王子待公主还算和善，可再和善，也是外人，三王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就怕万一，公主该怎么办啊。”
“她有没有说想回大胤看看？”
“回？怎么回？殿下您不知道，当年您的葬仪，公主就想回去了，可宫里边传来了口信，让她好好呆着。娘娘寿诞，公主也想回去，可送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第一年公主生辰，宫里还派人给送了贺礼，后来，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消息。逢年下的时候，两国还有使者往来，公主也差人去请了来，说皇上也带了话，说是平常百姓家里，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帝王公主，更应该守好自己的本分，为平两国之怨，当结两国之好。”
“然后呢？”
“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公主带来的婢子一共十人，眼下只剩我和春姑了，其他的都被贬的贬，罚的罚，赶出宫的赶出宫，公主都救不了她们。”
“他莫元朗也无法回护一二？”
“大王子就是个纸糊的，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
“那公主现下可还安全？”
“这个倒还有保障，二王女和公主走得极近，王女掌着一方兵权呢，没人敢惹她。”
“我们来时，在白鹿寨发现了两名扈从的尸体，应当是当年公主的贴身侍卫，被三王子的两名部下所杀，锦绣，可认得这个？那两人一个叫另一个五哥，一个被称为老七。”
沈放说着便将那枚长命锁取了出来。
“那应当是豹五和豹七，天杀的畜生，”锦绣暗骂了一句，可再看到沈放手中的那枚长命锁时，却猛然间僵住了，眼睛盯着那枚长命锁，想拿却又不敢拿。
“你，认得？锁背面堑着鸢记银楼，是我大胤的物件。”
锦绣接过那枚长命锁，紧咬着牙，只忽闪着眼睛，将那泪水眨得四散了去，才认认真真的辨认着，“是左岭的，左岭的长命锁。”
那红色的绳结，还是她打的。
“左岭，他……”锦绣再次捂着嘴泪如雨下。
“我们只薄葬了他，在白鹿寨一间荒废的院子里，眼下没法带回去。锦绣，你得提醒下曦和公主，莫修涯和宁王勾结，必有后招，让她早日想个脱身之法，别被殃及了池鱼。”
锦绣收了泪水，长长地吸了口气，“三王子从来就没安好心，殿下，我得告诉公主去，您得告诉奴婢，怎么找您？”
“你哭得这么伤心，那左岭，是你何人？”
“回殿下，他是奴婢家中定下的夫君，当年因为我随了公主而来，他才求了公主，领了侍卫的职，一并前来，后来公主的侍卫都编入了大王子的亲卫军，谁知……”
“三王子的人在青州卷入了一场官司，此番越狱而归，还有两人，一名唤雀三，是去和宁王的人传递书信的，眼下只他二人活了下来。我们还需在阙都逗留几日，若公主有事，去这里找我。”
沈放和锦绣耳语了几句，推开窗四下打量了一番，翻身而出，瞬间便消失在了暗沉的夜色里，而锦绣又捂着脸哭了一会儿，才抹去泪水，端着灯烛出了门。
莫修涯从雨廊下的一处角落里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尘，歪着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唉，怎么办呢，这个小丫头知道了，可偏偏她又是青芷的人，真难办，真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