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雪：虹藏不见（6）
（6）
西昭王的二王女莫云渟。
莫云渟直接挡在了沈放的身前，负了手，上上下下足足打量了沈放半盏茶的功夫，方侧头问道：“你是谁？你的眉眼长得和青芷倒有几分相像。”
“他，他是我医馆的药童，”霍青桐上前了半步，挡住了莫云渟的视线。
“药童？他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像是个药童？”莫云渟伸手掸开霍青桐阻挡自己的衣袖，扫了眼沈放提着药箱的手，笑问道：“杀过人吗？”
“我们为医者，当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哪里会去杀人，”霍青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再次抬起衣袖挡住了沈放。
沈放将药箱递给霍青桐，冷冷清清地笑道：“杀过，杀过很多，杀这世间该杀之人。二王女，也心生杀念了吗？”
莫云渟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却又突然间嫣然一笑，“你认得我？”
“猜的，”沈放垂眸道。
莫云渟又绕着沈放看了一圈，带着恼怒低声道：“如果不是你这双眼睛长得像青芷，我一定给你挖出来，滚，滚得远远的。”
霍青桐直到出了王城，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被沈放拽进一间炊饼铺子里，闻到炊饼的香气，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拍着自己的胸口直喘气，“吓死我了，吓死了，还以为已经冻死了呢。”
沈放已经点了炊饼和肉汤，笑着将饼塞进霍青桐的嘴里，堵着他的胡言乱语，“就这点胆子，也敢跟宋延叫板？”
霍青桐几口便将手里的饼吞下肚去，又咽下几口热汤，方觉得缓了过来，扫了四周几眼，见无旁人，把凳子挪了挪，挨着沈放，轻声问到：“你怎么猜到她的身份的？你认得她？”
沈放瞥了眼霍青桐，“我以为你会问我，曦和公主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唉，我怎么会知道曦和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又没在宫里长大，我之前又没见过她。”
“青芷之前，是整个宫里最喜欢笑的姑娘，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喜欢复杂的头饰，喜欢鞋上绣上花，喜欢一年四季往后花园里跑，喜欢亲自摘了花，将自己的宫殿装扮得漂漂亮亮，到处是盛开的花，惹得宋延根本不敢进院子一步，一靠近就会打喷嚏，宋延一打喷嚏，青芷就开心得不行，越发地把所有的花都往宋延身上砸，直到宋延求饶。”
“宋延是我的贴身侍卫，又是伴读，一起长大，我没把他当外人，青芷也没把他当下人，还叫他宋延哥哥。小时候不懂事时，还要宋延抱着她上到假山上去摘高处的桐花，被宫里人发现，父皇恨不得要将宋延抽筋剥皮，是青芷跪着求了一晚上，才把宋延全须全尾地给放了回来。”
“青芷是个大条的性子，连母妃的生辰都要人提醒才记得，却独独记得我和宋延的，提前三天便要亲手做桂花糕给宋延吃，做得乱七八糟，还烫伤了自己的手，那桂花糕里恨不得把御厨里存的蜜糖全给放了进去，甜得嗓子疼，可，可宋延还是特别捧场，全给吃了下去。”
“殿下，别说了，”霍青桐小声得劝着，“曦和公主定是有苦衷的。”
“她，她完完全全变了个人，霍青桐，你不知道，”沈放苦笑了一声。
霍青桐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可刹那间他似乎也懂了，沈放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可那看似不在意的面孔下，却是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刺得体无完肤，只不过，被掩饰得很好。
霍青桐突然觉得自己的记忆一定没有沈放好，那么久远的小事，那么不值得一提的微末时光，丝丝缕缕，他却记得那么清楚。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他是不知道，可他知道今天的曦和公主，知道她冷得不带一丝活人生气的眼眸，如果不是生了眼疾，便是整颗心已经死了，活得苟延残喘，和沈放所说的那个活力四射、天真烂漫、却又重情重义的胤青芷，完全是两个人。
宋延回来的很晚，端着茶壶直往嘴里灌凉茶，边敲开了霍青桐的门，“殿下呢？”
沈放的屋子里静悄悄一片，人已不见。
整片殿宇依旧很安静，白墙黑瓦静悄悄地伫立在夜色里，屋檐下挂着的风灯笨拙地散发着唯一有几丝暖色的光，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沈放缩回瓦墙后，融入了黑夜里。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进了殿堂，拿手掌扇了扇弥漫在鼻尖的那股庞杂药气，止了步，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扈从退出大门外，便步上台阶，伸手摸了把那盆艳丽的杜鹃花，又弯腰极其轻佻地嗅了嗅，方浅笑盈盈地伸手掐了开得最璀璨的一朵，把玩在指尖。
“三王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胤青芷无声无息地从侧厅出来，暗青色的衣裳也沉没在灯烛照不到的夜色里，除了怀里那一团白色的小狐狸。
“我来看看王兄，他可好些了？”莫修涯和颜悦色道，面上亦不见一丝悲戚的颜色：“也不让人都燃了灯，青芷，这黑灯瞎火的，别人还以为我要做什么呢。”
“你掐了我的花？”胤青芷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来，抚着怀里抱着的那只乖顺的小白狐。
“一时手痒，好几日没见到你，就有点魂不守舍的了，见它开得旺盛，没忍住。青芷，明天我就让人去找花去，找到了全给你搬回来，把你这塞得满满当当。”
“多谢三王子，不用，一株足以。”
“青芷，你这，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我那王兄也是个傻的。我前些日子让人去订了一车你们大胤的织锦，昨天刚刚送到，我已经让人给送过来了，各种颜色各种花色都有，就在外面。青芷，我让他们给搬进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三王子你这么闲的吗？既然这么闲，去管一管你都兰部的手下。”
“我知道他们又去嚼舌头了，可嘴长在他们身上，我说了也不管用，再说他们也是父王的臣下，还轮不到我教训他们，”莫修涯略带几分委屈。
“不听话啊，不听话杀了就好了，杀鸡骇猴，敲山震虎，三王子应当是会的吧？”
“我手里哪有这生杀大权，青芷，我还让人搜罗了些小玩意儿回来，给你搬进来瞧瞧？”
“莫修涯，这儿不是你的王子府邸，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夜深了，你该回府了。”
“青芷，”莫修涯还在挽留。
“锦绣，送客，”胤青芷抱着白狐起了身，许是动静大了些，那小白狐“吱吱”叫唤了一声。
借着厅堂的灯烛，沈放看着胤青芷停下来轻轻地抚过小白狐的头顶，极其温柔地笑了笑。
那一笑，瞬间便让那一盆火红的杜鹃花失了颜色，也让莫修涯瞬间丢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