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雪:虹藏不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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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外是一片绵延数百里的荒滩,相传这里曾是一条蜿蜒万里,清水日夜奔波不息的河流,河流两岸城郭林立,可这一切毁于一场洪灾,自此后,河水干涸,沧海枯竭。
三人跟着一支商队慢悠悠地晃着进了西昭的边城,白鹿寨。
“那场洪灾过后,百废待兴,这里,就那片草地上,据说天降了一只白鹿,通身洁白无暇,头上的鹿角是金灿灿的,像阳光一样,白鹿的蹄子踏过的地方便长出了粮食,幸存下来的人便活了下来,寨子里还有白鹿塔,你们出门在外,可以去扫扫塔,祭拜祭拜,求个平安。”
商队里跟着一名账房先生,一路挤在他们宽敞的马车里,蹭着他们的茶水和点心,给他们讲了一路的见闻故事。
“先生博闻强记,在下佩服,”霍青桐一路少言少语,许是当着二人的面哭了一场,哭得还极其没面子,出发后便一直缩在马车角落里,默默无闻地煮着茶。
“不过是比你们多吃了几年的饭,走的地方多了几个罢了。小公子你的茶煮的不错,我往常走着颠簸山路,总是颠得头痛胸闷,这回倒没有,要么是你们的马车舒坦,要么就是你这茶中有玄机。”账房先生捧着茶瓮笑得乐呵呵。
“没什么玄机,茶里多放了片藿香叶,藿香芳香化浊,理气和中,可以发表解暑和中止呕,另外我家主子好洁,马车里熏着小香炉,没放什么名贵香材,熏了几片橘子皮,也是芳香化浊之物。老先生往后若是有晕车船之症,可以取新鲜的橘皮,对着鼻孔挤压出油雾,吸进去,就可以缓解许多了。”
“这倒是了极妙的法子,”账房先生揭开马车角落里的熏香炉看了一眼,叹了一回,“唉,可惜和你们不同路,我们到了白鹿寨后,要往北走,收些山货,不然我就真的要倚老卖老,赖在你们马车里不下来了。小公子,我们商号虽说不大,可也经营了好几代人,你们要去王城,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去西宁坊,找一家九州珍宝阁,跟掌柜的说是颍川老六的友人,他们会帮你。”
白鹿寨不大,宋延赶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白鹿塔,白鹿塔九层,远远望去,斗拱飞檐,每层八个朝天的飞檐屋角,坠着铜制风铃,衬着高深苍远的蔚蓝色天穹,如同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雁鹊。
可是等宋延停好了马车,才被告知白鹿塔今日禁行,任何人等不得擅入。宋延在塔外商铺上买了一包松子糖,攀谈了几句,便知道了是王城阙都来人了,据说是来为卧病在床的大王子求医问药,祈求白鹿降下福祉,护佑后世子孙。
“真正是病急乱投医,好好地找大夫求医问药才是正解,拜个石头塔有何用,那白鹿传说是数百年前的,现在恐怕是骨头都化成灰了,求有何用?“霍青桐是医者,最不耐巫医那既唬人,又耽搁病情的一套。
“古人云,心诚则灵,主子,听说王城阙都在张榜求医,我们,小大夫,要不要去揭个榜,治个病,扬个名?”宋延挑拣着松子糖,拿霍青桐消遣。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如今是何症状?前医者把的何脉象,开了什么方子吃了几剂药,一概不知,哪有贸然揭榜的道理?再说,那大王子秉性如何?值不值得救一命?若是杀人如麻,狼心狗肺者,也是罪有应得,老天要收了去,我何苦要为了一个累人累己的名声逆天而为。”
霍青桐抢白了宋延几句,终于恢复正常,冷哼了一声。
沈放隔着马车帘子看了眼守在塔门外的护卫,说道:“当年西昭王室求娶青芷,打的是两国永结同盟的旗号,说大王子秉性纯良,骑射颇为了得,自小文治武功双全,堪担国之重任。”
“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不知道那原本就是西昭的谋算,一边不断派兵骚扰边境,一边互通国书,我大胤百年,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兵强马壮,明明可以打回去,偏偏要受辱妥协,”宋延气得一把扔了手里的松子糖,“呸,真他娘的难吃!”
宋延的话不曾说完,及时住了嘴,那是沈放此一生最痛苦最无助的事,一人之力,难以阻挡朝堂上的悠悠众口,更是落了个“穷兵黩武”、“不体恤将士百姓”、“劳民伤财”的罪名。
“哪一场战争不是劳民伤财,伴着流血牺牲、家破人亡,现在懂了,”沈放自嘲般的一笑,“今日已晚,找个地方歇歇脚,明天再赶路。”
宋延已经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自责得脸通红,讪讪地背过身去,身后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大的气性,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在打抱不平?”
“主子,我,”宋延叹了一声,转过脸来,“殿下,不用费心思宽慰我。”
“不是宽慰你,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把这根刺埋在心里夜夜折磨自己,不如早日拔了出来,一劳永逸,霍青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霍青桐没接话,言左右而其他,“方才那账房老先生说白鹿寨的药膳鸭做得不错,要不去尝尝?然后,主子,我想去买点鹿茸,据说白鹿寨的鹿茸特别好。”
“鹿茸?小大夫,你不会是那个,不行吧?”原本生着自己闷气的宋延听到霍青桐带着丝胆怯的问话,瞬间便乐了,挑衅般的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霍青桐一眼。
“你这傻大个,鹿茸除了补肾壮,”霍青桐脱口而出,却偏偏停了下来,省略了那个字,“更多的功效是补益精血、增强筋骨、调理冲任,你的脚踝、肩胛都有沉疴旧伤,原本是给你备着的,没良心的,白眼狼!”
霍青桐说完便咬着唇,赌气般的不理人,宋延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却又偏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嗫嚅着说了句,“那,那有劳你了,银子我出。”
沈放坐在一旁看戏,原本因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而带来的不快,也在两人的拌嘴中瞬间冲淡了去,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你说说你们,一个比我大三岁,一个比我大两岁,怎的还这般幼稚?两位哥哥行行好,找吃的去,正饿着呢。”
白鹿寨的药膳鸭端上来是很大的一瓮,宋延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默默无语地替两人舀汤,宋延挑的这家药膳食肆食客颇多,左桌右邻离得也近,便渐渐有人对白鹿塔的封塔一事说三道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