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霜降：蛰虫咸俯（21）
（21）
罗十三下意识地一挥鞭子，长鞭一卷，那暗器便被搅得瞬间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上，罗十三隐隐闻到了叫花鸡的香气，意识到那暗器上定然淬了让人昏迷的药粉，匆匆地屏了息，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个人影，低声叫了句“颜大人！”
剑气裹着夜风的寒凉层层逼近，罗十三的一个“啊”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去，那柄薄凉的剑尖便抵在了咽喉处，稍稍一顿，剑尖横向一划，他便觉得喉间一凉，又骤然一热，似乎什么东西渐渐涌了出来，再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青桐最后进了屋子，便把门关上，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缩在门后的角落里，看着沈放眨眼间放倒一人，而另一人已经舞着大刀从里间冲了出来，质问道：“来者何人！”
“来送你见阎王的人！”宋延骂道，手上已经眼花缭乱地拆了几招。
沈放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灯，打量了屋子里的边边角角，见没有其他人藏匿其间，便挡在窗口前，一心一意地看着宋延和颜炟对招。
“鼠辈，报上名来！”颜炟问道。
“颜炟，你出宫时，我只有六岁，你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沈放依旧提着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沦为了宁王的一条疯狗。”
“我是谁的狗不重要，你们奉了命而来，焉知你们又不是谁人座下的一条狗！”
“他太吵了，宋延，送他上路。”
“宋……延？”颜炟微微一怔。
时机转瞬即逝，颜炟微微一走神的空隙，宋延的刀已经在他的腰际虚晃一圈，在他收回神思扭身腾挪的瞬间，面前的那把黑漆漆的刀便已然快速地改变了方向，直直正中他的胸膛。
大意了。
这是颜炟最后涌入脑海的一个念头。
“噗嗤”一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夜里入耳格外清晰，清晰到霍青桐甚至听得到刀尖穿透皮肉，顺着骨骼的细缝里插进去，一路挑断筋脉，径直刺破心脏，血液瞬间停滞，又骤然喷涌而出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于平静而惊悚，平静得如同一点一滴地响彻在耳旁，惊悚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感觉得到那刀尖仿佛就活活刺在自己身上，感同身受般的疼。
霍青桐有着瞬间的失神，颜炟被宋延的刀刺得往后踉跄了两步，睁大着眼睛死不瞑目地倒下去的地方离自己很近，近得有几滴血就那么热腾腾地溅到他的手上，那几滴血如同炼铁炉里的熔浆般，灼烧着他的手，烫伤着他的神经。
“怎么这么不经打？”宋延收了刀势。
“这个人应该是原暗卫营立秋令下的人，擅长用毒，他的鞭子上至少喂了三种毒，惯用毒者，确实不禁打，颜炟带着他，也是以防万一。”
“霍青桐，小大夫？那鞭子没碰到你吧？”
霍青桐好大一会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到宋延将自己的破月刀从颜炟的胸口抽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将刀尖上残余的血迹在颜炟的身上擦干净，依旧心有余悸。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也不是没见过四分五裂的残躯，可他从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从没真正见过宋延拔刀杀人，而此刻，一种叫后怕的情绪涌上心头，激得他头脑里只余一片空白。
他为何想不开偏要逞一时之勇？
安公公找到他时，他正在霍家祖宅的后山药圃里锄地，屋后那一洼五味子种了三年，已经爬了藤，藤绕支架，他起了身，笑嘻嘻地行了礼，问道：“安公公吉祥，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
安公公来过这座老宅很多次，逢年过节，惠安宫的赏赐都会由专人送来，大到一整面墙的108屉的紫檀木药匣子，小到几味极其难得的药材，贵重如深海贝珠，廉价如幼年时的拨浪鼓。可是这一回，他却在安公公的面上看到了一丝凝重的神情。
看过密函，接过那枚金质的小鱼，霍青桐的第一个想法在心底欢呼雀跃着，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陈旧到到处发霉长毛的鬼地方了。
他自幼不在宫廷里长大，不知道宫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也没独身闯荡过江湖，更没有机会见识过江湖里的血雨腥风和刀光剑影，霍家的一片老宅再怎么污秽不堪，龃龉不断，沉疴旧疾累累，现下比起来，也是恍若天悬地隔、云泥之别，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宋延收好了刀，一眼就见到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的霍青桐，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剔骨刀，抱着双腿，眼底蓄满了泪水，却是咬紧着牙关，倔强地不肯滚落下来，宋延心底的杀意瞬间便云消烟散了去。
他抓了抓脑袋，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一下似乎被吓破了胆的小大夫，就见沈放已经弯腰下来从霍青桐的手里取走了剔骨刀，掏出一角帕子放进霍青桐依旧发着抖的手心里，轻声道：“别怕，下回你躲着别看。”
宋延又抓了抓脑袋，问道：“你们霍家，有没有那种啥，滴到死人身上，连骨头渣子都会变没的那种药粉？有毒的那种？”
刚刚把自己的心跳找回来的霍青桐堪堪喘匀了气，便被宋延的这句话给气得脑仁疼，他抬起依旧泪眼汪汪的脸，恶狠狠地瞪了宋延一眼，“我霍家，百年来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何曾有过这等肮脏污秽之物？”
沈放在一旁检查着独眼龙颜炟的随身物品，闻言轻笑了一声，“宋延你真的管杀还管埋？”
宋延也讪讪地蹲了下来，从颜炟的随身物品里捡起一枚青蓝色的腰牌，“这是什么？”
“你们，你们也不怕有毒，什么都敢直接抓？”霍青桐哆嗦着那帕子擦着手上的血滴，一抬头就看见宋延正抓着一枚腰牌，崩溃地低吼着。
“西昭王城的腰牌，应当是三王子赠予颜炟的。宋延，想不想去西昭国逛逛？”
霍青桐拿帕子包了那枚腰牌，一把夺了过去，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还给宋延，“殿下，您就不查查西昭的三王子为何把这个送给颜炟？这颜炟不是宁王的属下么，可见他们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殿下，您就不想查清楚？”
沈放盯着颜炟看了一会儿，起了身，“宋延，收拾一下，把他们的钱袋宝物都拿走。”
“我这儿还有一个西昭那个走货郎身上掉下来的一个坠子，要不要扔这儿？”宋延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扇坠儿来。
沈放点了点头，看了霍青桐一眼， “走吧。”
两个字，云淡风轻，可却莫名地让霍青桐有着惶恐和不安，他猛然意识到，他或许说错话了。那两个字似乎带着一种放弃后的不可言说，带着一丝解脱，又或者一丝笃定，明明平淡得如同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却又似乎在那抹平静下，蕴育着能掀翻整座城池的力量。
霍青桐跟着沈放出了门，眼前的那个身影在夜风里似乎单薄的厉害，凉风卷起他的衣袖，卷飞起又落下。
“殿下，”霍青桐极其小声地唤了一声。
那个背影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走得极其稳妥，没有刚刚杀完人的疯狂暴躁，也没有栽赃嫁祸给他人的狂喜，那个背影，生生透着一股刻骨的荒凉，疏离的，似乎是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冰凉。
“殿下，我们，我们明天走吗？颜，颜炟已经杀死了，”进了屋子，屋子里很静，角落里一盏灯散发着微微的光，点点的一圈光晕，让霍青桐落下去的那颗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霍青桐，我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去查宁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行走于江湖，想着行侠仗义，我实现不了你心中的理想，我也不再是你们心中以为的那个殿下，那个胤玖，你们想要的那个胤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