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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寒露:鸿雁来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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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沈是你母后的姓,耒阳沈家是高门贵族。”

    “沈家子嗣俱文武双全,祖上出过将军、也出过文状元,官至大司马也有,位及后妃者也不少,可我外祖父却盛年辞了官,在耒阳开了家书塾,日日只与笔墨诗书打交道,往来无白丁,却俱是远离官场的山内才子。纵然是母妃入了宫一度封了后,祖父也拒绝了皇恩。”

    “沈夫子为人正直,当年面圣,金殿上丝毫不给面子直言谢绝皇恩,我们可都私底下捏了一把汗。”

    “我也怕,可那时候皇祖母还在世,说人各有志,不得强求,才将赐官提爵的赏赐换成了其他的恩赏,好像赏了很多车湖笔,还有松烟墨,皇宫馆藏的书卷,也赐了好几车誊抄本。”

    “那,沈放是你外祖父曾经给你取的名字?”

    “……不是,是一个老和尚。”

    沈放记得第三次甩开身后的暗杀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逃到了一座山脚下,然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从伤口里流失的血液,仿佛抽干了他体内最后的一丝力气,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一个隐藏在枫树林里高大苍老的山门。

    醒来后,听到的便是钟声,沉闷却透亮,整整响了12下,然后,便闻到了佛香的气息,萦萦绕绕,像初夏的柳絮一样缠在鼻端,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便知道了,自己身处一间寺庙里,所在的禅房不大,窗外有一丛翠竹,翠竹旁开着一株木棉花,粉粉淡淡的颜色,开得很茂盛,开得很努力,似乎他躺了多久,枝头那些花儿便开了多久。

    来给他治伤的是个眉眼很淡的大和尚,干干瘦瘦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伤好后他亲眼看到那个大和尚徒手便攀上一处陡峭绝壁的山涧,给他采了一株补气血的紫绛草。

    大和尚给他切脉,给他煎药,采了治刀伤剑伤的药草,捣烂,敷在他的伤口上,再给他包扎,却只字不问他的一身致命伤从何而来。

    能下地的时候,大和尚带他去了佛堂,佛堂深处,一个白胡子的老和尚正坐在棋盘边上,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他便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垂手立着,看着老和尚左手将右手杀得片甲不留,右手又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许是渴了,老和尚唤了声“茶“,沈放便轻手轻脚地去一旁提壶沏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老和尚手边,老和尚端起杯盏看了他一眼,极其缓慢地吹着茶汤,小口小口地饮尽一盏茶,才开了口。

    “你长得倒挺像老朽的一位故人,坐吧孩子,”老和尚笑着落下茶盏,慈眉善目,和蔼至极,”那位故人一生醉心于诗书文章,前些年赖在我这山间小庙里不肯挪窝,将山后整个碑林都拓了去,末了,还嫌弃老朽庙里的山茶难吃。”

    沈放跪坐一侧静听不言语,他隐隐猜道,老和尚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老朽当时让一个弟子送了他下山,还死活塞给他一包庙里的茶叶,弟子回来不说,我也猜得到那老友定是气得跳脚。孩子啊,人这一辈子,放过自己最重要。”

    放过自己,所以后悔送出那一包特意气人的茶,自己和自己对弈,左手放过右手。

    “我猜,老方丈说的故人,便是我的外祖父,有一年外祖父生辰,母亲派人去送了贺礼,回来的人说,没见到老爷子,老爷子好像一时兴起,去哪座山拓碑林去了。”

    他那个时候便知道了,宿鸣山,了了寺。

    他又在寺庙里住了几日,晨钟暮鼓,山林间迷雾霭霭,他给大和尚做了个竹子的书架,把那些堆得东倒西歪的医书都整理好了,又帮几个小沙弥修补好了漏雨的厨房屋顶,临走的那一天清早,他摘走了窗外最后一朵木棉花。

    他没想到在山门旁遇到老方丈,老方丈身后站着一个灰衣的小沙弥,抱着他的双刀。

    那原本满沾血腥气的杀人刀,就抱在佛门前,他记得双刀落在身侧时,刀上还沾着血迹。

    老方丈没说话,他从小沙弥手里接过了刀,目送着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沿着山路走进火红的枫树林里,终看不到一丝的身影。

    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

    沈放。

    那一天起,胤玖死了,活过来的是沈放,像怀里那朵木棉花一样,不管身处何方,努力活着。

    马蹄踏在石子路上,细碎的声响,和着沈放的声音,便全然落在宋延的心底,他在心里盘算着,躺在禅房整整二十日才堪堪能下榻落地,他的小殿下,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受过怎样的伤,吃过怎样的苦。

    他从来不说。

    夜雨下得山路泥泞,马只顾着埋头吃草,一时不察,便走错了路,待绕回正确的道上来,已是错过了在镇子上留宿。

    山林很密,宋延拾柴给沈放燃了一堆火,一脸的愧疚。

    沈放看得好笑,拿了根枯树枝逗着宋延,枯树枝淋了雨,烧得很艰难,火灭了,冒着黑烟,熏得宋延眼圈发红,“宋大侠就这么愧疚?不是你的错,凶巴巴的沈公子替马道歉。”

    宋延咬着唇部说话,只是尽自己的努力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又去牵回了在溪水边饮水的马,闷闷不乐的拴着马,说话都失了底气,“我去打只兔子,殿下你歇着烤烤衣裳。”

    深秋的夜露并不重,沈放靠在树上,看着宋延耷拉着眉眼走进暮色里,便也收了打趣的心思。

    从小到大,宋延还是那个宋延,规规矩矩地当他的尾巴,尽心尽力地做他的护卫,似乎,从不曾僭越半分。

    可他不是胤玖,胤玖需要部下随从,需要跟随的臣子,可沈放不需要,沈放只需要朋友,像崔显那样的,一起打架一起放灯,一起喝酒一起怼天怼地。

    他突然想着,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不是他强行要了宋延当伴读,是不是当年将军府的庶小公子子就不会跟着他吃尽苦头?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也许当年他不救宋延,九岁的宋延就已经死在了将军府的后厢房里,早化成一堆灰了。

    几只晚归的鸦雀在林子里吱吱呀呀地乱叫了一通,下弦月从云层探出半张脸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杈和黄黄绿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来,似乎很像多年前的某个时候,偷偷溜出宫去,在京畿的郊外迷了路,最后找到他的,也是宋延,哭丧着脸的宋延。

    四下里似乎越来越寂静,原本的虫鸣蛙声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默默笼罩了这个幽深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四周,无声无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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