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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寒露:鸿雁来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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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沈放垂下眼,将心底涌起的层层叠叠的情绪压了下去,手中的杯子撂在桌子上,里面的茶汤溅了出来。

    宋延看了眼沈放,他也听到了邻桌的闲言碎语,知道那些言语里提及的人触到了沈放的逆鳞,担忧地拍了拍沈放的手,给他碗了里夹了菜,低声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替你走一趟去看看。”

    沈放没说话,一直到离开昌隆酒肆回到镖局,被文竹一门心思地撺掇着回后院取了大刀,又被带到竹林边,沈放一直一言不语。

    宋延抬肘碰了碰沈放,无声地问道,“真要打?怎么打?是打赢还是认输啊?”

    文竹厚着脸皮打包了两只手撕鸡,正啃得带劲,竹林就挨着镖局后屋,午后的暖风一吹,大黄便闻着香味一路寻了来,欢叫着抢文竹手里的鸡骨头。

    大黄的动静又引来了小白,小白后面跟着薛松几个,一吆喝,差不多整个镖局的人便都惊动了,嘻嘻闹闹着便涌了过来看热闹,听文竹说两个背大刀的要比刀法,李直举着抢到的一只鸡腿直嚷嚷着要下注。

    许是闹得实在不像话,许六娘过来,眼睛一一扫过抢鸡腿抢得正欢的文竹薛松几个,清了清嗓子,“都吃饱了没事干?”

    李直打着哈哈,“闹着玩,闹着玩的。”

    “崔显又显摆你那把刀呢?”许六娘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崔显,“简直比狗剩儿还幼稚。”

    狗剩儿被一个厨娘抱在怀里,正一个劲儿的往沈放怀里扑,听到自己的名字,急急恨恨的嚷着,“剑!”

    半晌没说话的沈放伸手抱过狗剩儿,似乎一直笼在心头的阴霾刹那间也一扫而空,笑着拍了拍崔显,“我们师门认输,晚上请大家吃手撕鸡。”

    崔显依旧扛着刀叼着根狗尾巴草,恨恨地盯着文竹。

    “以后有的是机会,”宋延取下了背上的刀,展开布囊,递给崔显, “试试,我这把刀跟了我九年了。”

    那是一把长三尺二的厚背大刀,脱鞘的刀通体黑色,刀刃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弧度的刀尖锐利无比。

    “好刀,”崔显赞道,抡起来舞了几圈,目光落在刀刃上,轻声问道,“饮过血吗?”

    宋延顿了顿,点头轻声道,“很多。”

    崔显吐掉一直混不吝叼着的草,叹了一回,自嘲地笑道:“唉,那我输了。”

    “崔显,”沈放已经让文竹抱了狗剩儿回去,拍了拍崔显,柔声道,“手上沾满鲜血的滋味并不好受,你若是一辈子能让刀不饮血,那才是你的幸运。”

    “沈放,你到底是什么人?”崔显看着沈放,终忍不住问道,“我看不透你。”

    沈放笑笑没说话,宋延收了刀,小心翼翼的裹好,看了崔显一眼,替沈放答道,“江湖普通人。”

    当个普通人多好,吃个手撕鸡,逗个小毛孩,养几条狗,三两朋友,晒个太阳喝个酒,不用去操心朝廷上的势均力敌,不用去揪心天灾还是人祸,不用去理会两国边界的纷争,不用在睡梦里还担心着帐外随时伸进来一把割喉的刀。

    可是他做不到。

    “崔显,不管我是谁,镖局都曾经是我的家,我把你们都当家人,”沈放回头看着崔显,“晚上请你喝酒?”

    桂花酿,入口清甜,入喉绵长,崔显几杯下肚,已然带着三分醉意。

    “其实吧,我家老崔,崔大头,年轻的时候也在江湖上闯荡,还闯出了些名头,崔家刀法就是那个时候有了些名气,”一提起刀和江湖,崔显便拉着宋延不松手,唯恐碍于刀没饮过血,被宋延看轻了自己。

    “崔大头年轻的时候也高高大大的,仗着一把大刀舞得甚是好看,娶到了我娘。我娘身子骨不大好,我爹就不怎么出门了,”崔显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我爹有一次接了一大单活,银子很多,和十来个江湖人,到了才知道,是要杀一个小孩儿,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比我那会还小。”

    “在一个密林子埋伏着,本来他们都是使刀和剑的,林子里转不开,就临时换了弓箭。我爹后来说,那一群都是孩子,指定要杀最小的一个,因为是当朝太子。”

    宋延听得头皮一麻,一抬头就看到了沈放眼底的惊愕,偏巧崔显停了下来,打量了二人一眼,许是酒意,没能看到两人瞬间的诧异惊愕,只当是被吓到了,很孩子气的如同扳回了一局输赢,笑着压低了声音,“出去别乱说啊,不过也过了十多年了,我爹都不在了。我爹后来说,大人之间再大的仇恨,怎么能转嫁到孩子头上,孩子太无辜了,我爹说当他看到那一群惊慌失措的孩子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我。”

    “可那人是个王爷,”崔显打了个酒嗝,“王爷想篡位,去杀皇帝啊,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幸好啊,都是小孩子,没人反抗。他们一帮人趁乱都逃了回来,另一半的赏银都不敢去要了,到处逃命,偏巧我娘那会儿怀了我妹妹,跟着我爹四处奔波,换了到几个地方才安定下来。我娘原本身子就弱,生我妹妹时扛不住大出血,一尸两命。”

    “我爹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总觉得是自己罪孽深重,害了我娘和出生就断气的妹妹。后来带着我,又躲了两年,直到没一点风声了,才封了刀,辗转又回镖局安顿了下来。当年那个小孩儿,也不知道活没活下来,我爹他们十几个人,闭着眼睛把箭都射完了,林子又密,逃都没地方逃。”

    夜里没有月亮,乌云层层压顶,压得沈放几乎喘不过气来。

    离开崔显的屋子,沈放在月亮门停了下来,急饮的两杯酒泛着酒意上来,步子也凌乱了,他扶了扶门洞才站稳。

    “殿下,当年,”宋延紧两步上前扶了沈放一把。

    “都过去了,宋延,忘了吧,”沈放闭着眼打断了宋延的话,强行把酒意压了下去,可他心底知道,他强压下去的不是酒意。

    当年的围场暗杀,他损失了一匹良驹,害宋延受了伤,小皇叔禁了足,后来受到惩罚的有宫妃、有堂兄、有大臣、有围场守卫,就是没有哪位王爷。

    漏网之鱼吗?

    还是他做了饵?

    宋延扶着他,应了一声。

    转过月亮门是一洼菜地,霜打的菜苗七零八落,一个半大的孩子叉着腰,训着一只趴在石墩子上的狗,“叫你别多吃偏要抢,大黄多大个,你还没我胳膊肘长,抢不抢得过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被挠了吧?咬得疼吧?几根鸡骨头也抢,就这么点出息……太丢人了,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不要你了。今晚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再这样不听我的话,你就永远失去我这个慈祥的主人了。”

    是薛松,地上趴着小白,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呜呜咽咽地叫着。

    沈放站着没动,看着薛松训斥完了,又心疼上了,“还哭上了?走吧,放哥没在,我带你找师叔看看耳朵去,都流血了,真是条笨狗,打架都不会。”

    薛松抱着小白走了,边走边道歉,“好了好了,跟你道歉,不该凶你。”

    晚风穿过月亮门,卷起几片落叶,簌簌而起,簌簌又落。

    “宋延,”沈放唤了一声, “对不起,当年,害你中箭受伤,我好像都没道过歉。”

    推开房间的门,沈放摸索着去点灯,宋延便在门槛上跘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沈放那突然而至的一句道歉里,他的主子,堂堂一国太子殿,尊贵无双的人,在向他倒歉。

    事情过去十多年了,纵然自己受了伤,可他又有什么错?他也是受害者。

    许是饮酒上头,宋延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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