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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寒露:鸿雁来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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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宋延醒来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睡着的房间。

    他曾在这间屋子的房顶上待了两个晚上,透过朦胧的一丝月色俯视眼前的一切,而现在,他就在这间屋子里醒来,桌子、茶盘、黑陶杯、竹衣架……

    像做梦一样,不那么真实的存在。

    宋延突然不敢再闭上眼睛去,害怕再一睁眼,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幻觉。

    门被推了开来,“吱呀”一声响。

    沈放推门进来,臂弯里搭着几件衣裳,看着慌忙从床上跳下来手足无措的宋延,低头展颜一笑,“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没给你捎个口信。你跟崔显个子差不多,不介意的话先换上,你来了好几天了,一直住客栈里?哪家客栈?”

    “殿下,我……”

    “还殿什么下,我现在是沈放,你别吓到他们。”沈放轻轻“嘘”了一声。

    宋延双手接过衣裳,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这么不情愿啊,赶紧收拾好了带你吃饭去,昨晚闹腾也没顾上,都不知道你吃晚饭没?”沈放看着宋延,又忍不住一笑,声音低了低,“真是出息,几年没见,还跟小时候一样能哭,不哭则已,一哭起来惊天动地,不把自己哭晕过去誓不罢休。”

    宋延害臊,低着头,嘟囔了句,“主子……”

    “唉,这可怎么好,文竹夸了你好几回了,说见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大侠,背着大刀,他师父,崔显听着都吃醋,结果你这大侠可好,一见面哭晕过去了。文竹那孩子从昨天到现在,惊讶得半句话没讲,都要怀疑人生了,狗剩儿那三岁的娃娃都哭不过你。”

    “主子。”宋延求着饶。

    “好好,我不臊你了,怎么还害羞上了,这还是太子府一呼百应的宋小将军么?”沈放拉开门,笑道,“我瞧瞧狗剩儿去,小毛孩儿好像半夜里又发热了,给你半刻钟,收拾好了出来。”

    不大的屋子里在门被带上的那一刻便安静了下来,宋延一一抚摸过睡过的床榻,盖过的被褥,桌上的黑陶杯,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陌生却又熟悉的东西。

    早饭就摆在院子西北角的偏堂里,沈放抱着狗剩儿带着宋延进去时,嘻嘻闹闹的厅堂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沈放一如往昔地走了进去,把狗剩儿放到主桌许六娘身边的椅子上,轻声说道:“我师门的师兄,找我来了,借住几天。”

    许六娘顺手抱起狗剩儿,摸了摸额头,柔声问道:“是师门有事吗?”

    “没事,师门,早散了。”

    沈放招呼着宋延在单独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给依旧惴惴不安的宋延盛了一碗梗米粥,一旁的桌上坐着文竹薛松几个,除了文竹大受打击,一言不语地闷头啃着包子,其余几人都拿好奇和期待的神色看着宋延。

    “放哥放哥,你师门是哪里的,师门都教什么呀?”到底是孩子心性,薛松第一个忍不住了,扭过身子拽着沈放的衣袖问道。

    沈放一笑,“赶紧跟文竹学学,一门心思吃饭。”

    宋延喝着粥,心里想着,沈放没撒谎。

    他们一起跟着林泉将军学了兵法、刀法和箭术,又一起随着高致将军学了剑法、鞭法和长枪,文随天同老人,他是伴读;只是后来,林泉将军战死了,高致辞官回乡守墓了,天同老人归隐山林了。

    师门,确实……散了,散得彻底、散得干干净净,天南地北,再也不能相聚。

    他仗着年纪,忝居师兄。

    梗米粥入喉,他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昨天整整一天,他只吃了八枚月饼,喝了一壶清茶,沈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碟甜酱瓜,顺手挑去了红椒丝,推到了他的面前。

    薛松依旧不死心,更是抱着一张蒸饼坐了过来,“放哥,你师门是不是也教刀法?他,你师兄是不是有把大刀,能让我们看看么?”

    “好端端的看什么刀,刀出鞘,是要见血的,”沈放一筷子敲在薛松头上,敲得极轻。

    宋延喝着粥,看了眼沈放,没接话。

    “师兄,大侠,你跟崔大刀的刀法,谁更厉害?”薛松扭头就不耻下问地去问宋延。

    “你叫文竹的师父崔大刀?不怕他提着刀半夜去屋子里削了你的头发,让你去当个小和尚?”沈放笑着拎了下薛松的耳朵,“怎么那么多问题?一会儿给我写十篇字交上来,认真点儿,写坏一个字午饭可就没有了。”

    薛松咬着蒸饼住了口,垂头丧气地挪回了自己的位子。

    沈放又端了一碟子包子过来,放在宋延面前,依旧极其文雅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一旁的桌子上几个毛孩子窃窃私语,“他和放哥一个师门,那放哥是不是也会使刀?”

    “没见放哥使过啥啊,就会拎我们耳朵。”

    “文竹你知道么,你老跟屁虫一样跟着放哥,说话啊文竹,傻了?“

    “不会是昨晚上在溪河边放灯,被水鬼勾了魂儿吧?“

    “乱讲什么啊,又不是上个月十五,哪里来的水鬼?“

    “放哥斯斯文文的,写那么好看一手字,怎么会是使刀舞棒的,多不文雅啊。“

    “那他一个人走了好几趟镖呢,就没遇到什么不长眼睛、拦路打劫的?“

    “对呀,可谁都没见到放哥的兵刃啊,不会是暗器吧,暗器一般人平常见不着,一见就封喉,见到了就是要跟阎王磕头去了。“

    “暗你个大头鬼,见天儿的听书听魔障了。“

    ……

    宋延听在耳朵里,想呵斥他们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可碍着初次见面,他没有任何的立场,又碍着大人不计小人过,便忍了,掀眸看了眼沈放,便见他神色依旧如常,仿佛那些闲言碎语,都统统与他不相干。

    想来也是,曾经面对整个朝堂的质问和刁难声,他又何曾怕过、惧过、恼过,不过是当狗放屁,不往心里去而已,何况一群小毛孩不带任何杂念的胡说八道?

    沈放临走前又去后厨端了一碟包子,出门后直接塞到了宋延手里,“徐大娘包的包子特别好吃,不比你花银子买的差。”

    宋延端着包子没说话。

    “文竹最多一次吃了十七个,破了你当年的记录,”沈放笑着,“趁热吃,刚出笼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延塞了一个包子进嘴里,看到沈放笑了笑,“你就是把徐大娘包的包子都吃光也没什么的,毕竟镖局那一群狗可吃了你好几顿肉包子了,你还加了料,抹了香油。”

    宋延半只包子哽在喉咙里,哽着咽了下去,含糊不清,丧气地应了句,“你都知道了。”

    “抹香油还是我教你的,我能不知道?”沈放笑着反问道:“那天躲树上的也是你吧,真是出息。”

    宋延咬着唇不说话。

    “你虽然不挑食,但有几样菜是饿死了也不肯吃的,胡萝卜、芫荽和芹菜,”沈放顿了顿,唇角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那天才知道,原来芹菜是长在梧桐树上的。”

    宋延恍然记起那天从树上跳下来时,才发觉手里握着的一把芹菜已经快被自己的紧张给揉碎了,芹菜浓郁的香气四溢,他甩着手上的菜汁,嫌弃了好大一会儿。

    “……”宋延把手上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闷着不说话。

    “好了,快吃饱,吃饱了去把你客栈的东西给拿回来,你不是喜欢守着我么?”沈放笑道,“给你个效忠的机会。”

    客栈离得不甚远,宋延过去时,赫然在门厅里看到了正杵着胳膊肘,趴在柜台上和掌柜说话的霍青桐,掌柜见到宋延,呵呵一笑,“正说着呢,霍大夫,您找的人就是他吧?”

    霍青桐笑着应了一声,朝掌柜道了谢,目光越过宋延,不着痕迹的落在了沈放的身上。

    宋延下意识地前行了一步,习惯性地挡在了沈放的身前。

    “傻大个儿,风寒好了?说好的昨天去医馆扎针的,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你离开柳溪镇了呢,”霍青桐收回视线,笑着问宋延。

    “好像差不多好了,”宋延道了谢,“劳你记挂,还有,谢谢你的月饼,挺好吃。”

    “你的刀呢,怎么今天没背了,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离家出走的江湖大侠兵器不离身呢,”霍青桐靠在掌柜的柜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延。

    曾经赫赫威名的少年将军,面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尴尬,掩饰着心虚反驳道,“谁离家出走?”

    本该凶巴巴的一句话,却问得毫无气势。

    霍青桐笑道,“这不是怕你一言不合就拔刀相见吗,看你今天没带刀,斗胆,给你把把脉。”

    霍青桐手极快,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捏住了宋延的手腕,宋延顾及着身后的沈放,怕闹出动静,索性没挣扎。

    “大侠就是大侠,身体底子好,”霍青桐笑着松了手,没有没脑地加了句,“行走江湖,路上小心些。”

    客栈收拾得很整洁,可沈放的包裹却一团遭,幼年便失去父母关爱的庶子没被认真对待过,穿的衣裳是将军府嫡子们穿小了的旧衣裳,入宫后有宫婢负责打理,何曾学会自己折衣裳,收拾行囊。

    沈放的目光在那包袱上盯了会儿,宋延便急急的去收拾,手忙脚乱,越收拾越乱。

    沈放摇着头,上前将那一堆衣裳抖开,将添乱的宋延轻踹到了一边,“别捣乱了,”折着衣裳又嘀咕了句,“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宋延怀里抱着包袱囊,站在一旁没说话。

    贵极天下的少年弯着腰在榻上收拾衣裳,将他几身胡乱配的衣袍折得方方正正,他们彼此不在对方身边的三年里,他寻找了三年的人,变得陌生又熟悉。

    宋延骤然间便觉得眼睛涩得厉害,鼻子酸得厉害,肺腑间也堵得厉害,他吸了吸鼻子,便在朦胧的视线里听到了一声轻笑,“宋延,怎么又哭上了?”

    他感觉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袱囊被人抽走了,那人强行将他摁坐在椅子上,抬起他的衣袖,毫不客气地引着他的衣袖给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下,问他,“谁派你出来找我的?找到了要如何啊?”

    宋延摇着头,抽泣着,依旧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不是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么,寻我做什么呢?白白地给自己平添烦恼?”沈放将包袱囊收拾好,弯腰塞到宋延怀里,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笑着问道,“宋将军呀,要怎么拿我回去?”

    宋延摇着头,依旧哽咽着,“没有人,我只想,只想找你。”

    窗外阳光正好,秋日的天空澄澈如镜,宋延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十多年的相处,他已经将这个人的模样都刻进了脑子里,三年里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找到他,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从在禹州察觉到他留下的印迹,到在曦和、下陆郡一次次地得到验证,似乎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影早以化作了他的执念,从一个小小的蛛丝马迹里,从千千万万的人海里,挑出他,似乎已成了本能。

    可他也知道,当年的一切,带给他的小殿下的那份灭顶的绝望。

    “殿下,没有任何人,我一直在找你,”宋延低下头去,习惯性的臣服,“我早就不是什么宋将军了。”

    “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了。”

    “我懂。”

    懂你的放弃,懂你的斩断过往。

    可斩的断吗?

    “怎么找到我的?”沈放靠在窗前,逆着光,问出了那个久违的问题。

    “乾州,两年前,乾州知府周云起,周府灭门案,一夜之间府上老小十九人,上至七十老妇,下至三岁孩童,周云起的五名妾室,无一人幸免,”宋延顿了顿,看着逆光里那个依旧单薄的身影,“州府定案是匪盗见财起意,可我去看了现场,后来去挖了周云起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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