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14)
(14)
宋延突然后悔,怎么就没把蛋黄馅的月饼给留下呢?
小厮许是歇息够了,又或者是怕掌柜的瞧见骂他偷懒,将将准备抱着灯笼架子起身,宋延便拉住了他,问道,“哪家铺子做的蛋黄馅月饼最好吃?”
小厮以为他没吃饱,扑哧笑了声,“客官,别把点心当饭吃,你要是好蛋黄馅儿的,我去给你拿去,我娘做的月饼,偏偏就蛋黄馅的好吃,那蛋黄,咸香软糯,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小厮没多久便跑了回来,喘着粗气塞给他一个纸包,纸包拿麻绳系着,还有点心铺子的红纸标签。
宋延看着小厮没说话。
“你这人真好骗,我逗你玩的,前面街上虞记铺子的,他家的月饼都好吃极了,都到这个点了,不过我还是赶上了,最后两个蛋黄馅儿的,你尝尝。”
宋延取了块碎银子塞给了小厮,将那两枚月饼小心地收了起来。
眼下,那两枚月饼就藏在他的怀里,那个想一起分吃月饼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他明明跟着他们一行人从川北街转到梧桐巷,又来到秦泊街,汇入赏灯的人群里,他看到那个小童不甘于被抱着挤来挤去,便哭闹着被高高举起,架在了一个高个子青年的肩膀上。沈放还给他买了架纸风车,小童挥舞在半空里,风哨滴溜溜地转,呱呱地响个不停。
路两旁全是灯,各式各样的灯,大的小的红的绿的琳琅满目,可他不想去看。
他看过整个大胤朝最精巧最华贵的花灯会……拽着那个人的衣袖,一起赏灯,一起游园,提了满手的花灯,乐此不疲。
可现在,是另外一个半大的孩子拽着他的衣袖。
他嫉妒死了。
人来人往,夜空里残留的桂花香混合着灯盏油烛的油腻,宋延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涩,涩涩的酸。
他前行了几步,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人声鼎沸中,他捕捉到了一声纸风车风哨的鸣叫,他驻足细听,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小童的叫唤声。
他挤了过去,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巷子口,他看到了那个高高举起小童的年轻人,小童带着一丝埋怨,哼唧着吵闹着,“糖,要吃糖,要糖”。
他混在人群里走近了几步,四下里打量着,那是一间糖果铺子,门边上一锅熬得焦黄的糖稀“咕咕”冒着热气,店家洒了把芝麻,又洒了把花生碎,香气混合着糖稀的甜腻便扑面而来。
小童没吃到糖,在年轻人的肩背上扭来扭去地抗议,年轻人两只手扶着小童乱晃的腿,一路没好气地念叨,“你放哥不许你晚上吃糖,你找他哭去,找我没用,你舅没带银子。”
宋延跟着他进了巷子,巷子很窄,两旁住家的屋檐下悬着应景儿的红灯,在晚风中飘摇,年轻人在一个转角处右转,然后,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小童在他肩上无知无畏地“啊啊”的叫着。
身后有脚步声,很轻盈。
前面一条小道的尽头是一家住户的大门,门檐下红灯飘摇。
左侧传来一个孩子带着掩饰不住惊喜的声音,声音很低,却足以让宋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他啊,那个大侠,背着刀打喷嚏的大侠!”
一街之隔的喧嚣与热闹,仿佛瞬间就被一句话给生生割裂了开来,宋延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响,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耳朵,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紧张,紧张得整颗心躁动得厉害,紧张得只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呼吸声,渐渐地由远及近,近到他无法逃避,不能逃避,不想逃避。
那一瞬间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如雨后荒芜的野草般疯狂地生长着、蔓延着,仿佛是一潭尘封已久的死水,骤然间被狂风掀起波澜。
他找了他三年啊,从大漠到南疆,从雪山到瀚海,从冬岭坠崖下的无名白骨,到草原荒漠下的林猎旅人,翻山越岭、渡江穿海……
“宋延。”
两个字,他唤了他的名字,一如过往的十二年,他叫了无数声的“宋延”,可此时此刻,这两个字就仿佛一粒石子投进了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荡了开去,又荡了开去,越来越多的涟漪荡了开去,久久不能平息。
宋延陡然觉得委屈,无数的委屈,三年来的上千个日子,上千个夜晚的委屈,上千次遍寻不见,无数个梦里醒来面对失望的委屈……
涩涩酸酸的胸口泛起一片疼来,似乎早已疼得麻木,麻木到波澜不惊的心脏骤然间窜起一片疼,那片疼从心底深处泛上来,一寸一寸地凌迟过他的心底深处,一点一滴地爬上来,淹没他的胸口,夺走了他的呼吸。
他所有的期盼成了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在了眼前,可他依旧彷徨,犹豫,兴奋,却又不敢相信。
“宋延,我知道是你。”
背后的声音很低,低得如同一缕细小的风,那缕微风钻进他的耳朵里,滑到他的咽喉,穿膛而过,在他的心湖上,搅起一片狂风暴雨。
他觉得视线骤然变得模糊起来,视线尽头的红灯笼朦朦胧胧仿佛披了层星辉,脚下的青石板也染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轻纱,让他看不真切。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依旧是那个声音,和缓,轻柔,“宋延,别哭了,我在。”
人高马大,背着厚重大刀,文竹眼里威风凛凛的大侠,就骤然埋着头羞涩地转过身来,哭得浑身颤抖着,哭得不可自抑,宋延一低头抵在沈放的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地唤了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