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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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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沈放在听到崔显的关门声后纵身跃上了房顶,瓦片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后泛着月华的光泽,蕴着廊下的一盏灯,耀出方圆两步远的光晕。

    沈放在一片瓦前蹲了下来,如果他看得不错,方才宋延是想揭下脚边的这片瓦,他抬手揭下,想了想,又顺着揭下几片来,黑黝黝泛着光泽的房顶,瞬间便空出一个黑洞来,那个黑洞,正对着他的床榻。

    原来,他只是想守着自己。

    一如从前。

    沈放是在收拾笔墨的时候听到了墙外的声响,似乎有人爬上了树,蹬得树叶哗哗作响,似乎还踩断了一截枯枝,“咔嚓”,很细微的一声轻响,就混在文竹胡乱拖椅子的与地面摩擦的混乱声音里。

    似乎又没听到大黄的叫声了,除了被薛松抱来的小白狗满院子绕着文竹叫唤,本该喧闹的夜晚,安静得不可思议。

    又来了。

    沈放在一片兵荒马乱里悄无声息地躲进了院里的香樟树上,淋了几滴漏进树叶里的雨,在月亮又探出来的时候扫了眼四下无人的院子,又耐心地等了等,等到文竹替他安顿好了狗剩儿,吹熄了灯,他再一次听到了树叶悉悉索索的声响,透过香樟树的树叶间隙,看到了月光下的人影。

    那人影跃过墙,攀上屋脊,如同一片落叶般地直奔他的房顶而来。

    宋延吗?

    宋延。

    他笃定是他。

    他跃过去想抓住那只揭瓦的手,想问问他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见他,可宋延却逃跑了,逃跑得极其狼狈,甚至在屋脊上滑了一下脚,他便下意识地缓了几步,生怕宋延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又因为他而受伤。

    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微微滞了滞,便毫不犹豫地跃下墙头,仓皇狼狈地扑进屋后的竹林子里,眨眼间便在一片暗色里失去了踪影,整片竹林骤然乱晃几下后,便眨眼间归于平静。

    一切,只余风声,月影依旧。

    他在墙头生生停了下来,半夜三更,他不想引起太大的动静,甚至于不想追得太迫切,而让宋延逃得太快,以至于在黑漆漆的竹林子里不慎受伤。

    那是这个世界上,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唯一的一个人,可他拖累了他、伤害了他……遗弃了他。

    他借着月光一片一片铺好瓦,回到房间点燃了灯,端着灯盏看向房顶,瓦片似乎铺得极好,看不到一丝漏下的月光,他索性躺在床榻上,看向那几片瓦,曾几何时,宋延就坐在他的房顶,透过那个黑洞,看着睡梦中的自己。

    他找到自己了,可是,却不想相认,不愿意相认,不肯相认。

    宋延是害怕了吗?

    害怕什么?

    应该害怕的,是自己吧。

    害怕面对当年不顾一切的逃避,害怕被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抗旨,为什么要放弃一切,为什么……不要他了?明明活着,却断得这般干净彻底?

    沈放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瞪瞪合了眼,可却睡得极其不踏实,他又梦到了宋延,梦到了宋延替他挡下的第一支箭。

    皇家的猎场很大,围场有专人打理,即便没有随时会伤人性命的猛兽,却也碍着林深草盛,于年岁不大的他们,也有几分的危险。

    小皇叔带他们一帮人进围场玩耍是在六月底,刚刚泛起的闷热暑气一进密林森森的围场便散得干干净净。

    小皇叔年岁也不大,尚不曾行冠礼,在父辈们的眼里,俨然是个淘气的被宠坏了的孩子,仗着年幼的宠爱与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倒也活得恣意痛快。

    他是被小皇叔从书房给拽着胳膊强行拖出去的,夫子握着卷册,瞪着眼睛在身后气得跳脚,他仓促着迈着细碎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被拽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支来不及放下的狼毫笔,笔刚刚添饱了墨,一路出来,滴了一路的墨点,甚至于他抬手招呼着宋延快跟上来,一滴墨还甩到了宋延衣裳上,就在靠近肩膀的位置,苍蓝色的衣袖上,很醒目的一点墨。

    小皇叔一边拽着他一边闹他,“书有什么好听的,想听书皇叔带你去茶楼听去,一根野草能被说书先生说成仙草活死人肉白骨。就那老东西,天天之乎者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耳朵没听出茧子来吗?一脸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他长得有皇叔好看吗,你这么天天看他,看了吃得下饭吗?”

    小皇叔步子迈的大,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跨过玄武门时宋延便追了上来,一脸担忧,“宁王殿下,您不能带他出宫,皇上会罚他的。”

    “谁没被罚过,不过是去围场打个猎,皇兄不会怪罪的,再说还有本王呢。你这兔崽子,怎么也学会了拿皇上来压本王?”小皇叔松开他,双手叉腰看向宋延,唇角还挂着笑,一脸佯怒。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甩了宋延一滴墨,出了玄武门还没被父亲的侍卫围上来抓回去,就说明他出宫行猎,父亲已经恩准了,更何况还有小皇叔护驾。

    彼时他身量尚小,宋延唯恐他从马背上摔下来,便与他同乘一骑。

    林子里凉风阵阵,成群的鸦雀被他们的马匹惊飞,扑腾着翅膀在林子里哇哇乱叫,松鼠在他们头顶四下逃窜,偶有掉下一粒松果来,砸中某个人的脑袋。树上的蝉有一下没一下地鸣叫着,偏偏他们走近了便偃旗息鼓了,他们便好奇地围着那棵树,拿马鞭打着树枝,偏要听见那蝉不耐烦被打扰地再叫一声。

    都是半大的孩子,年岁最长的便是小皇叔,另有几名同族同宗的堂兄,表兄,几名朝堂上一品二品大员的幼子、孙子辈,一群人嬉闹着,抛却身份高低、地位贵贱,远离了皇宫与朝堂,没个正形,甚至于没有人拉弓搭箭,生出半份想要猎个兔子狐狸的心思来。

    眼尖的一个孩子甚至看到了树叶间隙里躲着的那只蝉,举着马鞭指给众人看,谁也没看清楚那支箭是从哪个角落里射出来的,箭正中那只蝉,蝉垂死叫了半声,陡然静下来的林子里,就只余箭尾在空气中笃笃的余音。

    “有刺客啊!”有孩子叫唤着。

    “废话,快出林子,后撤!”小皇叔的声音淹没在数枝箭呼啸着而来的尖啸声中。

    有年岁小的孩子已经哭了起来,伴随着马蹄声、马的嘶叫声,灌木被踩碎,野草被践踏,他被宋延压低着脑袋紧紧护在身前,耳畔只听得到飞箭划破空气的清啸声,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殿下,不对啊,好像全是冲着咱们来的,”宋延一手拽着马缰绳,一手挥着马鞭打去一支袭来的箭,箭的力道挫得他身子后仰,就那么一瞬间,又有一支羽箭疾速飞来。

    一场暗杀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结束了,许是两个孩子的哭喊“救命”声太过于惊悚,围场的守卫、以及被他们吩咐留在林子外的护卫们闻声赶了过来,一门心思只顾着救人,混乱中刺客便浑水摸鱼,逃散得干干净净。

    他和宋延骑的马背负着他们最后冲出的密林,马屁股上中了四箭,鲜血淋漓,宋延后背背着的大弓被射断,真正入皮肉的,便是从侧前方而来的一枝箭,射中了宋延的肩膀,堪堪那个墨点的位置。

    八岁,他经历了第一次宫外的刺杀,他心爱的一匹枣红马身中六箭,将他们送出密林子后倒地而亡;而十一岁的宋延用身躯替他挡了一箭。

    仓促着回了宫,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医正给宋延拔箭、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而宋延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极为体贴地忍着疼痛闹他,“主子啊,您这墨点幸好是甩在了肩膀上,要是落在胸口,我小命休矣唉。”

    他将宋延摁在床榻上休养,冷着脸命令他不许妄动,不许下榻,自己则去了书房,直到半夜,将当天荒废拉下的课程全部补上,夜半返回时,他站在宋延的窗外,在心里发下了这辈子的第一个誓言。

    所有伤害宋延的,他誓与他们不死不休。

    数日后的后花园里,他知道了后宫的一名颇受宠的妃嫔被废,打入冷宫;一名随行的堂兄被削了宗籍除了玉碟,终生圈禁;朝堂上两名官员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小皇叔也被罚俸,禁足半年。

    皇权下的雷霆手段,他第一次直面,冷血而残酷。

    可他从没想过,最终伤害了宋延,伤害地最深的,却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妄为,如果不是他的执拗与固执,如果不是他的年少冲动,如果不是他的不冷静,宋延会因为累累战功和出色的作战才能在兵部大展身手,掌一方兵权,守一方平安,以少年将军之名受一方百姓爱戴敬仰,而不是受自己牵连,整整三年,朝堂上无一丝声名传出。

    他在一声利箭入树木笃笃的声响中惊醒,似乎梦里那枝射入宋延肩膀的箭,划破空气,偏离了轨道,射入一旁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接着便是狗剩儿的哭闹声,文竹砸门的动静响彻整个后院,“放哥唉,起床了没,这小祖宗醒来就要你,说昨晚明明是睡在你屋里的,醒来怎么在我被窝里,祖宗唉,还尿我一身啊!”

    沈放打开门,无可奈何地看着抱着狗剩儿的文竹,无力地摆了摆手,接过了往他身上扑的狗剩儿,“闭嘴啊,你吵死了,一大早的不得安生。”

    “没办法啊,我的嘴它自己有想法,”文竹摸了把狗剩儿在沈放肩上蹭来蹭去的小脑袋,讨好地说,“放哥,放哥教我飞,好不好?我也想飞啊。”

    “在你师父拧你耳朵前,忘掉昨晚看到的一切,”沈放抱着狗剩关上门,打了个哈欠,“否则晚上不带你去灯会。”

    门合上前,崔显的大嗓门在不远处恰到好处地响起,“文竹,你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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