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宫杀之与君书 > 第12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11)

第12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11)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11)

    沈放从屋顶跃下,轻飘飘落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文竹提着那把钝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而他的身边,披了件外袍的崔显就提着自己晚上糊失败了的一盏破灯笼,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沈放,又瞪向文竹,“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奔月吗?”

    “师父,放,放哥,放哥会飞啊,你没看到,他刚才在屋顶上飞走了,追着那个,贼人,飞走了!“文竹受惊吓过度,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屁话,我长眼睛了看到了,“崔显将灯笼抬高了些,照向屋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沈放,那人是冲你来的?你又抢了谁家的媳妇儿,断了谁的姻缘?”

    “……没,应该没恶意,吵醒你了?”

    “文竹快把我的门砸烂了,说你被劫走了,”崔显依旧皱着眉看向薄淡月光笼罩下的屋顶,“这小贼是看上你屋里什么东西了?你屋里就只有狗剩儿了吧?”

    “放,放哥,你没受伤吧?你打败他了?把,把,把他杀了?”文竹还沉浸在沈放的飞檐走壁里,声音都在兴奋和崇拜地发抖。

    “杀什么人,脑子里塞的什么浆糊,脖子上是长了个大南瓜吗?青天白日的,镖局不干杀人的勾当,”崔显把破灯笼塞给文竹,夺下了他手里的破刀,踹了文竹的屁股一脚,“麻溜儿的,滚回去睡觉去!”

    “师父,那个,现在是晚上,半夜三更,”文竹不死心,不肯离开。

    沈放笑着揉了揉文竹的一头乱毛,“他没恶意,我没杀他,我也没受伤,我们没交手,我只是把他赶跑了,他今晚不会再来了。好了,听你师父话,回房睡觉去,明天一大早还要练功。”

    文竹提着灯笼,撅着嘴,看了眼崔显,又看向沈放,“放哥,我也想飞。”

    “飞什么飞,刀法108式记住了几招,没学会走就想跑,还想飞,”崔显又踢了文竹的屁股一脚,恶声恶气,“不睡觉就去站桩去,站到天亮直接练刀法。”

    文竹咬着唇哀怨地看了沈放最后一眼,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月光朦胧一片,圆得不那么规整的月亮洒下雨水涤荡过的月华,浅浅淡淡铺陈在院落里,透过张牙舞爪的树枝,又平添几片斑驳光影,影影绰绰,随风在脚下流淌。

    崔显没走。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深夜万籁寂静夜凉如水时,看到沈放站在屋檐下,或立于树下,风吹树影,树影斑驳,沈放看上去明明单薄的如同薄刃般的背影,却似乎是背负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甸甸的,仿佛重若千钧。

    “认识?”崔显没头没脑地轻声问了一句。

    沈放点了点头。

    认识,何止认识,化成灰都认得出的一个人。

    他太熟悉宋延的一切了,哪怕只是夜色朦胧里的一个身影,可是那么多年以来,他却是第一次看到宋延的背影,尤其是逃跑的背影。

    那个倔强的少年习惯于站在他的身后,当他的影子,化作他背后的眼睛,如同一张坚实的盾,替他阻挡一切来自身后环伺的危险。

    “功夫不错,”崔显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恶意就好,今晚要不要替你守一会儿?”

    沈放摇了摇头,“不用,他不会再来了。”

    “那就好,你早点休息,使刀吗?哪天切磋切磋?”崔显将手中文竹的钝刀拍了拍,笑着问道。

    沈放笑道,“好,你也早点休息。”

    崔显在转过月亮门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沈放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株挺拔的青竹,单薄的身躯沐浴在薄淡的夜色里茕茕独立。

    在他的印象里,他很少见到沈放出手,早上在巷道里,他提着满满两手的包子甜浆蒸饼,看到文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时,沈放还抱着狗剩儿被堵在包围圈里,七八个街头混混疯狗般地扑上去,硬是没碰到沈放的半片衣角。

    他看到沈放只是轻轻松松地转身,挥出一只手掌,半空里不紧不慢地划过一丝弧度,便轻飘飘地将三个小混混掀翻在了地上,然后文竹不管不顾地莽撞地冲了进去。他抱着狗剩儿,似乎瞬间便飘了出去,他的身形脚法速度极快,快到他睁大着眼睛都看不清他瞬间漂移的步法。

    崔显那个时候的注意力全放在文竹的身上,唯恐这个新收的徒弟有个什么大意,现在想起来,见识了沈放从屋顶落地的轻盈身影,方后知后觉地知道,沈放是个高手,至少在整个镖局,无人出其左右,可高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他想试试,想得心里痒痒。

    可他更好奇的是,这样的高手,为什么甘于在顺达这个不大不小的镖局里虚度光阴。

    沈放是他和一名老镖师在吕梁郡捡到的。

    彼时他们刚刚将一箱据说是价值连城的画卷送到了吕梁郡的一间书院里,书院的山长签收验过后,用银票付了另一半的酬金。

    老镖师兴致勃勃地带他去吃了吕梁郡鼎鼎有名的火炉烤鸭,吃完出来沿着街边散步消食,老镖师给他吹嘘着半辈子走镖的心得体会,突然就被一个人拦下了去路。

    那个人就是沈放,一身粗布衣衫,虽破旧,却很整洁,沈放将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汉子扔到他们脚下,嘶哑着声音说了句,“你们是不是丢了东西?”说罢扔给他们一个荷包,身形便倒了下去。

    老镖师一边摸自己的心口,一边惊叹道“呀,银票!”一边接住了沈放扔过来的荷包,而他自己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倒下去的沈放。

    贼汉子被送往了县衙,那汉子似乎是被沈放给打怕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对罪行供认不讳,指天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偷盗了,而老镖师将沈放扶到马背上送到了医馆。

    崔显离开县衙,顺着镖局的车马印寻到医馆时,沈放在医馆的病床上昏睡着,胳膊上扎着一排明晃晃的银针,而老镖师揣着袖子坐在病床前打着盹儿。

    医馆的大夫留着一大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翘着胡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崔显一番,目光在他背上的厚刀上顿了顿,问道:“走镖的?”

    崔显应着,只当大夫问的是自己,胡乱地点了点头,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大夫没理会,开着药方,又问道:“一起的?”

    崔显神思有些恍惚,还想着那个一把年纪哭得涕泪横流的贼汉子,又以为大夫问的是一旁埋头打盹的老镖师,又胡乱地应了句,老大夫地目光觑了眼已经开始打呼噜的老镖师,便有些生气了,严厉地板着脸,“你们怎么闹的,病这么严重,人都要烧成烤红薯了,不知道早些送来诊治?”

    崔显没法解释,只得耐着性子听着,这才知道他们捡到的这个人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虽然不致命,但刀口有发炎的迹象,后肩的一处箭伤已然溃烂化脓。

    老大夫非常敬业地处置好了所有的伤口,洒上药粉,敷上黑糊糊绿油油的药膏,绑上纱布,一脸愤概地觑着崔显。

    崔显莫名地便有些心虚。

    看在沈放替他们寻回走镖酬金的份上,老镖师做主多留两天,想着好歹要等人醒了道声谢,不遵从江湖道义,于心不安。

    沈放是第三天才醒的,许是身子底子好,许是老大夫的药用得好,药到病除,沈放整个人精神多了,声音也不再因发热而沙哑,坐在病榻上,首先谢了他们的救命之恩。

    崔显依然有些莫名的心虚,老镖师拉了沈放的手,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被偷走的荷包有多重要,江湖有缘相见,送到医馆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镖师没问是怎么看见那贼汉子偷荷包的,崔显也没问沈放怎么弄的一身的伤,心里暗道如此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客,被仇家追杀,身上带点伤、流点血太正常不过了。

    崔显站在月亮门洞后,此刻再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当年太幼稚了。

    老大夫要的诊金很高,沈放拿了一粒金珠出来,老大夫却又不肯收,只肯收银子,气得老镖师仗义地把身上所有的散碎银子都掏了出来,拍在老大夫的诊桌上,拉了沈放的衣袖便走。

    那些散碎银子是老镖师吃一堑长一智后藏在身上好几处地方的,袖囊里腰间靴子里,也是除了走镖的酬金外,他们身上所有的银两,包含了两人从下陆郡回竹溪镇一路上两人的花费,眼下全部拍给了老大夫,他们只能喝西北风,或者一路卖艺回去。

    崔显苦着脸向老镖师表示,他并不会胸口碎大石,目的就是杀人的大刀刀式耍起来也不好看。

    沈放找了一家银楼兑换了金珠,在城门口追上了崔显,保持着离两人三步远的距离,一路上替他们付账,一直付到跟随着他们回到顺达镖局,最后,沈放也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堂而皇之地“卖身还债”。

    可是崔显却知道,沈放并不欠镖局任何人的东西,他们回城的花费,已经远远超过了老镖师垫付的药资。

    镖局给了沈放一间小小的容身之所,而沈放给镖局带来了什么,谁也说不清。

    一群半大的小子们恨不得天天缠着沈放,听他讲故事,跟他学认字;李直恨不得每月月底盘账时把沈放绑在账房的椅子上;大半的镖师想写个什么书信,都会去找沈放;镇子私塾的老秀才,也几度上门求贤若渴,要请沈放去当个教书的夫子……就连许六娘,都视沈放为自己的亲子侄。

    他突然发现,甚至连镖局的那群狗都格外亲近沈放。

    现在,他又发现沈放的功夫都高得深不可测,他陡然想起那个贼汉子被扔到衙门的地上时,双手十指都只敢颤歪歪地抖在半空里,不敢沾地,不敢有任何一点的触碰,可肉眼又看不出一丝的红肿和鲜血,那只能说明,那贼汉子赖以生存的双手,已经活活被寸寸捏碎了骨头。

    一缕夜风穿过门洞,平地卷飞起几片落叶,崔显生生打了个寒颤。

    廊下的一盏夜灯熄了,崔显转身步上廊下台阶,万籁寂静里,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