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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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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巷道里很静,一只狗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嗅到了扔在地上的半个肉包子,一口叼起,便撒开蹄子跑了开去。

    靠在树上,宋延突然有些嫉妒,嫉妒那个给沈放买包子的年轻人,嫉妒那个光明正大的拉着沈放的胳膊,前前后后打量着有没有受伤的少年,还嫉妒那个生病的小毛头,可以堂而皇之地把口水蹭到沈放的肩膀上衣裳领子上;甚至嫉妒那个不着调的纨绔,可以堂堂正正地寻他打架,下战书。

    而他,只能到处寻他,寻到了却只敢跟在后面,躲在树上、趁着夜色藏屋顶上偷窥他。

    三年前的草原,一场大雪过后,他朝着茫茫的草原腹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饥饿、疲惫、伤痛、无望,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有苍鹰在高空里盘旋,一个俯冲下来,抓起一只雪地灰兔,又瞬间拔地而起飞向高空,可另一只苍鹰疾速地掠过来,两只苍鹰互相叼啄着,伸着爪子张扬着,那只倒霉的兔子就直直地从苍鹰的爪子下坠落了下来,堪堪落在几步远的地方,顺着斜坡滚落了下去。

    宋延在兔子摔死的山坡底下看到了一片衣角,和雪层底下冻硬了的血迹。

    那衣角是蜀地的冬蚕丝,一片被血迹污染了的荼白色,是他的衣袖啊。

    他喝着滚烫的兔子血,拨开积雪找着他留下的足迹,足迹蜿蜒而去,似乎远到天边,然后,他看到了雪地里被雪层覆盖的一个人。

    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拼了命的用十指去挖雪层,挖得双手鲜血淋漓,挖得他心如刀绞涕泪横流。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死去多日的老人,全身僵硬。

    他突然就坐在尸体旁边放声大笑,笑够了开始哭,哭到昏迷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希望找到他,又不希望找到他。

    “喂,大侠,”有人在他面前晃动着手指,“这是又发烧了?烧糊涂了还是烧傻了?”

    宋延在那只手要覆上他额头的时候挥手打开,回过神来,认出是医馆的药童,青桐。

    “轻点,手劲儿真大,打人真疼,”青桐甩着被打开的手看着他,龇着牙,“回神了?怎么站这儿发呆?说好给你扎几针的,怎么说着说着,人就跑了?害怕扎银针啊?啧,这个大个人了,其实不疼,我扎针的技术可是师傅的徒弟里最好的,要不要跟我回去试试?”

    宋延看着他被打红的手,轻声道,“对不住。”

    “我一个大夫还能跟病人计较?唉,你怎么跑这儿了,不会迷路了吧,这巷子五迷三道的,能拐十八个弯。我去买了几个包子,走这儿抄近道,你没事吧?脸色发青,冻的?饿了?来来来请你吃包子,前面街上柳二婶包子铺,味道不错,尝尝?”

    宋延道了谢,接过一个,包子皮薄馅足,入口生香。

    好歹,跟他吃了同一家的包子。

    “别客气,一个包子而已,你付的诊金足够吃她家半年的包子了,”青桐推了他一掌,又凶巴巴道,“回去扎针去!”

    又有拔刀的冲动,宋延看了眼手里只剩一角的包子,再次忍了忍。

    青桐很啰嗦。

    给他切了脉,又撸起他的袖子看了看,捏了捏他的腿骨,起身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然后便抱了一个大医箱过来,一边备着针具一边絮叨。

    “胳膊脱过臼,谁给你归的位?腿也扭伤过吧,胃也不好,饭也没按时吃吧,是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脚踝也扭过,怎么正了骨不用药?还有陈年冻伤,你好歹是个大侠,这都多大人了,会照顾自己不?不会的话娶个人照顾你啊。”

    仿佛场景重叠,那个人也一样盛气凌人地站在自己床前,“这才离开我多久,不就是打了一仗吗,知道刀剑无眼,就不会照顾好自己,多大人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铠甲也不穿,是不是非要我赐给你一个人替我照顾你啊!以后别说是我的护卫,太丢脸了。”

    十七岁,第一次跟随叔伯们上战场,嫌弃铠甲笨重,骑着马一身轻骑往前冲,被一支白羽箭射断了发髻上的珩玉,发髻散了开来,彻底激怒了他。

    背上背着刀,手里提着长枪,马侧挂着弓箭,他拼了命地往敌阵里冲,誓要讨回那一箭之耻来。

    许是无知者无畏,就凭借着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群敌环伺中他的长枪断裂了,最后握着大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伤敌无数,更是斩杀了敌军首级,而他也受了无数的伤。

    大大小小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疼起来也要命。

    那个半大的少年接到军情的当天便只身出了宫,沿着粮草道飞奔三天三夜到他的破帐里,看着浑身裹满纱布的他,眼圈红着,却骄傲得不肯说出半句软话,半个安慰的字眼来。

    无数生肌止血的金创药、益气补血的药丸被他一股脑儿地从包袱里掏出来,堆在他的床头,少年眼眶里噙着泪,却硬是扬着脸,倔强地不肯滴下一滴来。

    “当我的护卫不好吗,非要上战场,又没人逼迫着你,没军功又如何,我的人,我还保不下来吗?你快点吃药,把这些都吃了,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一起练刀法呢。下回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先宰了你,我的人,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他趴在床榻上,感觉得到少年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解开缠绕着的纱布,把那些贵重无比的金创药像糊泥巴一样往他伤口上抹,等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能上马溜达的时候,他收到了那副特意为他打造的铠甲,轻薄,灵活,却极其坚固。

    许是疲累,他在青桐的针下睡了过去,似乎三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和踏实,一个梦也没有。

    醒来的时候已近日暮,青桐已经给他取了针,撑着脑袋坐在他身边陪着他打瞌睡,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方意识回笼,“看来我扎针不疼,一点都不疼,竟然把你给扎睡着了。”

    宋延尴尬地笑笑,起了身,“我要付……多少银子?”

    “银子能买我陪你的大半天的功夫吗?怕你出意外,半步都不敢离开,“青桐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宋延咧嘴笑笑,“那我请你吃饭吧,那个,昌隆酒肆,是叫这名儿吧,辣鱼头和糖醋排骨?”

    “还有狮子头、什锦豆腐、八仙脍、脆皮鸭!”

    晚间的昌隆酒肆异常热闹,新酿的桂花酒也开始起坛,宋延给青桐点了一小坛,看着他极其优雅地饮了一小杯,皱皱眉,“是挺好喝的,这还没封够日子呢,沈放么,是个人才。”

    “怎么又说他身上去了,不是说背后说不得人么?”

    青桐瞪了他一眼,“明天中秋,你哪里人?不回家过节么?家远么?在咱们柳溪镇晃荡好几天了,不用回家瞧瞧去?”

    宋延挑着碗里的鱼刺,没说话。

    这个节啊,他已经好几年没过过了。

    去年的中秋在哪里?好像在下陆郡,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晒了一夜的月亮,吹了一夜的凉风。

    青桐瞥了他一眼,“镇上明天晚上放天灯,你可以来逛逛,沿河都有,明天还有花灯会,你没看到门口已经在搭架子么?”

    “放天灯?这儿的习俗?”

    青桐点点头,“七月半放河灯,放给死人的;八月半放天灯,放给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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