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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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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宋延一大早坐在医馆的台阶上,等着开门。

    夜里的露水和着晨露,继续往他裤腿上爬去,那片潮湿又渐渐蔓延到衣角,顺着宋延垂落的袖口爬上去。

    宋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身后的门扇打开了。

    熟悉的药童探过身子看过来,又极其欠收拾地踱步过来,蹲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唉,你怎么还在咱们柳溪镇,还没被熏跑啊?你不走了吗?”

    宋延没说话,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将手里早准备好的五两银子抛给了药童。

    药童忍着笑,很快地泡好了药草端到了桌子前,许是大清早的清闲,药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宋延身边,拉起他的手腕切了切脉,柔软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后颈,起身去取了一帖膏药,拿微火炙了,不由分说“啪”地糊在了他后颈上。

    宋延身体僵了僵,佯装恶声恶气地问道:“你贴的什么?我可没多的银子给你。”

    “大侠,还行走江湖呢,离家出走的吧,昨个晚上去哪里厮混去了,吹夜风吹得凉快吧,伤风了大侠,多大人了,衣裳湿着也不换一件,鼻子不通气儿吧,嗓子是不是痒痒,头还昏沉沉的?”药童坐在一边伸着腿儿抱着胳膊念念叨叨地嘲讽他。

    宋延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道了谢。

    “别谢了,一帖药而已,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药童握了他一只手按揉着穴位,“其实吧,最迟明天,这满街的桂花就快给摘没了,你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有拔刀的冲动,可看在那贴药膏上,宋延又忍了忍。

    “摘了干嘛,留着多好,继续祸害一些人的鼻子,然后你们也多赚些黑心银子。”

    “大侠说的真对,我们医馆应该去乡里、府尹大人那里说道说道去,”药童伸手探了探水温,继续怨念,“还不是因为顺达镖局的那个沈放,好像写了个酿桂花酒的方子,里正大人也好这一口,就让昌隆酒肆先酿造着试试,没承想,前几天还真倒腾出来了。里正觉得是个好法子,不但自己有酒喝,还能卖酒赚点路过客商的银子,就动员各家各户摘自家门前的桂花,一齐送到酒坊酿酒,你个傻大个竟然没发现满镇子的花都快摘没了?”

    宋延低着头闭着眼,感受着从指尖慢慢蔓延到整条手臂的酥酥麻麻,没理会,却突然问道,“顺达镖局的谁?”

    “唉,这沈放啊,沈放”,药童回答道,又小声地嘀咕了句,“这沈放还真是个人物。”

    宋延突然想起昨晚他趴在房顶,还没开始揭瓦时,听到夜色里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声地嚷嚷着,“放哥,放哥唉,狗剩儿要的东西你想想办法呗,那小毛孩愁的我头发都白了。”

    放哥。

    沈放。

    沈……放。

    宋延从怀里又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拍在药童的手心里,“沈,放,劳烦你多讲讲他。”

    药童伸手探了探宋延的额头,笑着小声嘀咕着,“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宋延陡然睁眼,扭过头无声地盯着药童。

    “好好好,我给你讲讲,这医馆也就我肯给你说道说道他,搁我们掌柜身上,分分钟把你打出去,甭管你是拿刀的还是舞棒的。”

    “为何?沈放欠你家掌柜银子?”宋延瓮声瓮气地问道,鼻子要堵没堵,要通也没全通,混合着清凉的水汽,热腾腾地蒸腾着,酥酥麻麻、涩涩地难受。

    药童清了清嗓子,掰着指头数着,“这沈放吧,长得好看,其实也就是皮肤白点,眼睛大点,鼻子挺点,笑起来好看点,其实还不如我会开药方子呢。前不久吧,他们镖局管家娘子放出风声,要给他说媒,好嘛,十里八乡的婶子婆娘全都吃饱了撑着了,据说媒婆都跑断腿儿了,一个比一个跑得欢。我们掌柜想着续弦,好不容易瞧上一个,结果您猜怎么着,人家姑娘看上沈放了,死活不应声,就等着说给沈放。所以啊,我们掌柜和沈放啊,有夺妻之恨。”

    宋延咬着唇,没说话,半晌问道,“他一直在镖局,当镖师?”

    “其实吧,没多久,两年吧,差不多两年,听说是镖师们走镖的时候捡回来的。顺达里面啊,好些个孩子都是捡的,有些无父无母的,还有从狼窝里救回来的,还有人家养不起,包在包袱里,趁夜里偷偷搁他们镖局门口的,世道不太平,也没办法,反正沈放就是这么捡回来的。”

    “还别说,顺达还真捡了一宝,这沈放肯定是个读书人,镇子西北角的那个私塾,私塾那老秀才老念叨着沈放的字写得如何如何的好。去岁过年,老秀才还托沈放给写了好几副对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年儿三十和大年初一,就在大门上贴了两天不到就给揭下来了,说要裱起来藏着,我也去看了,也看不出个花啊朵来,就觉得写得怪好看的,比我师傅写药方子的那手字好看。”

    热水熏得眼睛潮湿,宋延眨了眨眼。

    名动天下的文学泰斗天同老人的关门弟子,字能不好看吗?

    “反正大家都说好,就是好吧,不过这人确实挺好的,镖局里那帮淘气孩子,平日里出来也瞎闹腾,整条街叽叽喳喳地三句话里两句话都是我放哥,我放哥。别说那帮淘孩子了,镇子里大大小小的狗都喜欢他,他老给它们喂吃的啊,买个饼自己吃半张,喂狗吃半张,你说说,这洒脱劲儿,能不让那些姑娘们想嫁吗。”

    宋延想了想沈放盘腿坐在地上,和一只狗分吃一张肉饼的模样,摇头笑了笑。

    药童似乎有些忿忿然,“我娘给我看好的媳妇,也说我比不上沈放,气死人了。”

    门外有脚步声,步履匆忙,有其他药童迎了出去。

    一个软软糯糯的孩童哭泣着,哭得带着几分无力,“放哥哥,不喝药,苦苦,嗝,呜呜。”

    “狗剩儿乖,伸出舌头,让大夫看一眼,啊,大夫,估计是昨儿疯着跑了一天,里衣湿了,没及时换,伤了风。”

    “狗剩儿才三岁多吧?这换季的天气,就容易招个风受个寒,别说这小的娃娃了,里头还有一个大个子呢,没事,吃几副药,发发汗就好了。”

    “放哥哥,不吃药,呜呜。”

    隔着一架屏风,沈放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宋延的耳朵里,宋延僵直着身子听着,只觉得面前的热水渐渐冷透,残留在鼻尖的热气陡然间散尽,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如同一抹风,刮走了他鼻尖,乃至全身的热度。

    药童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捂着嘴低低笑着,低声耳语,“看吧,就不能背后说人闲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其实吧,你也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比外面那位黑了点,糙了点。”

    外间有声音嚷道,“青桐,拿一剂退热贴,拿左边抽屉的。”

    药童应了一声,扒着屏风探出半个脑袋,回头看了眼宋延,“你稍等我一下,等会儿我给你扎个针,好得快些。”

    宋延僵硬地点了点头,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宋延甚至能感觉得到沈放的呼吸,那个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带着几分霸道凌厉的少年,何曾用过这样温软的声音哄过一个娇弱的孩子,可他就笃定,是他。

    在他发了疯地找他的这三年里,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迫切地想知道。

    屏风隔出的方寸之间,宋延只觉得一片酸涩从胸腔蔓延出来,瞬间蜿蜒至鼻腔眼角,宋延咬着手指忍耐着,在一臂之隔传来的孩童哼哼唧唧的哭泣声中起身离开,溜到后门,从后院的院墙麻利地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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