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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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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他对林珀撒了谎,齐恬镇,他一共待了五天。

    水灾过后的齐恬镇到处残留着洪水肆虐的痕迹,山塌了,树木被泥石流撞得东倒西歪,镇子上已经没几间完好的房屋了,到处是被水冲毁的断墙残垣破砖碎瓦,以及断墙下简易的、小半截依旧浸泡在泥水里的草棚。

    忙碌的村民在瓦砾间泥土里捡拾着尚能凑合用的锅碗瓢盆,光着脚的孩童抱回半湿半干的木柴,呛鼻刺目的浓黑烟雾袅袅蒸腾着,劈里啪啦的燃烧声里伴随着老人的呻吟声、妇女的低泣声、汉子的咒骂声、婴儿的阵阵哭闹声。

    没有人来赈灾。

    没有人来灾后重建。

    没有人来替他们看病,教他们防范淤泥中潜在的疾病隐患。

    这都是大胤朝的子民啊。

    他站在县丞的府衙前,看着有官员提着昂贵的袍子,踩着脚凳踮着脚尖下了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淤泥,于街道旁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灾民没有一丝的怜悯,甚至是一脸厌弃地捂着鼻子。

    他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偷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谋划和抱怨,看到贴着户部封条的运粮车运进一处仓库,又在白天运了出来,一字摆开在街面上,衙役门拿着刀划破麻袋,掺着沙石的、陈年腐烂的谷物大米,就在哄抢中没有丝毫章法地发到了灾民的手里。

    有衙役被哄抢的人群推倒在泥地里,没来得及爬起来,活活被拥挤的人群踩踏而死,哄乱中衙役尖叫着、呵斥着,手里的长矛刀尖便对准了他们平日里保护的村民。

    鲜血在淤泥里流淌,惨叫声哭泣声呵斥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年富力强的抢到了粮食,年老体弱的,便只能远远地看着,满目绝望地看着。

    那绝望的眼神啊,刺得他心里疼,疼得厉害,痛不可抑。

    沈放把手里最后几个干硬的面饼分给了几个孩童,只恨自己出门一趟,没多带些干粮和吃食。

    入了夜,他搜集了往来的书信,把县丞和朝廷的涉案官员全给杀了,搜尽了县丞的所有贪银,连同粮食,一齐堆在了街面上。

    他撕了县丞家所有的衣物,包了无数个裹着银块的包裹,用最快的速度扔到了每个窝棚的门前,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他恨那些中饱私囊、自私贪婪、尸位素餐的所谓朝廷命官,一如曾经,嫉恶如仇。

    他在离开齐恬镇的时候将包着信件和钦差头颅的包裹扔到了驿馆的门前,人命关天,按大胤律,没人敢藏匿瞒报,更何况,是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

    他犯了泼天的大案,可他一丝都不后悔。

    此刻他在心底一点一滴地盘算着,思虑着会是在哪里不当心留下了蛛丝马迹,让宋延一路寻了来,追到了这里。

    宋延最后在镇子东头找到了一家医馆,似乎只有这里,药草的气息堪堪盖过了满大街浓郁的桂花香气。

    宋延一进屋便一连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药屉柜前的一名娃娃脸的药童抬起脸来,看了眼宋延,眨了眨眼,嘱咐了句“客官稍等”,转身出了柜台,掀帘去了后院,片刻便端了一个小铜盆进来,铜盆里撒了一层新鲜的绿色叶子。

    药童将铜盆置于桌上,提了一壶滚烫的热水便浇了进去,瞬间一抹清凉沁脾的草木香气便在热气蒸腾中散了开来。

    “过来,坐这儿蒸脸,熏个一刻钟,用鼻子吸气儿,”药童招呼他,“这是打了多少喷嚏,脖子都红了。”

    热气蒸腾得仿佛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清凉的热气钻进鼻孔,仿佛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抚平了每一处蠢蠢欲动的不堪躁动,宋延长松了一口气,从心底发出舒适的喟叹来。

    一刻钟不过一盆热水从沸腾到凉却的时间,宋延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他将这将近三年的时光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久到从头发梢到脚底,都只念叨着一个名字。

    他找了那个人三年,从他消失在那一片荒芜的草原上开始,那个绝望的少年骑在马上,扯着缰绳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眼底充血,声音透着寒气和绝望,“宋延,别再跟着我了,你就当我死了,死了!”

    他闻言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马已经精疲力竭了,倒地吐着白沫抽搐着,他艰难地爬起来,跪在那一片狼藉的枯草上,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火红夕阳下,那个踉踉跄跄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

    他忍着痛掰正了错骨的脚腕,撑着手中的刀柄跟了三天,三天后的一场突如袭来的暴风雪,将那个人一步一血的足迹,永远地封埋了起来。

    “行了行了,时辰到了,水都凉了,”一个声音吵醒了他,带着一抹不耐烦,“五两银子。”

    宋延睁开眼,看着一双被药草汁染黑了指尖的手端走了铜盆,没抬头,“五两银子?你们是开药铺还是开黑店?”

    “至少三天内你不会再打喷嚏了,大侠,”那药童用身体撞开帘子,端了水盆出去,又掐着几根枝条进来,笑盈盈地递到他的面前,“收你五两银子已经很良心了,你刀柄上那玉坠子,买得起这整间铺子还有富余,就别计较这五两银子了,给你这个,鼻子不舒服了就掐一片,搁鼻子尖揉一揉。”

    药童递给他几支新鲜的嫩绿枝条,另一只手摊开着冲着他,准备接银子。

    宋延在身上掏了掏,取出银子给他,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食肆没?”

    “有啊,桂花最多的地方,昌隆酒肆,他家的辣鱼头和糖醋排骨是一绝,”药童抓过银子,在掌心里掂了掂分量,便将软嫩的绿叶枝条一股脑儿塞到了宋延怀里,“没事了,有这个在手,就不怕花香熏着了,其实吧,这花香气熏着熏着,就习惯了。”

    有拔刀的冲动,可看到那几枚被染成黑绿色的指尖,宋延忍了忍,“刚才好像经过,那掌柜的好像正被一只母老虎拿着笤帚追打着。”

    “哈,那冯掌柜定是又偷偷喝酒了,还偷喝的是铺子里最贵的酒,不被追着打才怪,”药童嘻笑了一声,折回身进到屉柜里,继续包着药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客官,欢迎下次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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