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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露:鸿雁来第章 玄鸟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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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落日西斜,暮霭微沉。

    沈放披着一身的倦容,风尘仆仆地回到柳溪镇的时候已经入秋,镇子沿河两岸的桂花正开得密密匝匝,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一直缠绕着从镇子东头蔓延到最西边。

    顺达镖局就坐落在西边的河岸上。

    一条大黄狗陡然从镖局大门里嗷嗷叫唤着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大大小小声调各不同的各种花色的狗。

    大黄狗离沈放数丈远便扑了上来,嗷嗷叫唤着赖在沈放的怀里不肯下来,疯狂地摇着尾巴,热情地舔着沈放的脸。

    “大黄,下来,你又长胖了,”沈放费劲地把大黄狗的头掰推到一边,抬起灰蒙蒙的袖子擦了擦被舔得湿哒哒的脸。

    大黄狗从他身上下来,汪汪呜呜地叫了几声,带着几分委屈,瞬间一只小白狗便蹿了起来,妄图取而代之,拼了命蹦跳着便要往沈放身上扑去,可奈何腿短个子小,扑腾了几次都没扑上去,只能挂在沈放的衣摆上。

    “都散了散了,没好吃的,我还饿着肚子呢,”沈放索性停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塌着肩膀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没动,一圈的狗围着他,欢叫个不停,狗扑腾起地上的灰,呛得他扔了肩上的包袱囊,捂着嘴鼻咳嗽了几声。

    狗群带来的巨大动静惊动了镖局里的人,瞬间几个半大的小子便也跟着狗跑了出来,却只层层叠叠地扒在门边上看戏,探出来的一张张小脸眉开眼笑。

    “大黄,搜放哥的包袱,里面肯定有肉包子!”

    “扑他扑他,谁让他一走三个月,消息都不往家里递一个!”

    “就是就是,师娘整天念叨着,我们几个难道不一样是捡回来的?凭啥一听说他回来就嚷着包饺子吃。”

    “放哥,有没有给我们带好玩的,没有呀,大黄,扑他,小黑子,去把他包袱叼过来,人就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关门关门!”

    ……

    许六娘从大门里出来,一手拎起一只吵闹不休的孩子耳朵,爱恨交织得牙痒痒,“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马桩蹲够时间没?字帖都临了?都老老实实给老娘上梅花桩去,没一个时辰不许下来!”

    “师娘饶命,放哥回来了,放哥被大黄它们围攻包饺子了,您再不去救他,咱顺达镖局最全能的镖师就没了。师娘松松手,耳朵掉了唉,疼,疼啊。”

    文竹被许六娘拎着耳朵,佯装疼得哎呦直叫唤着,一边踮着脚尖叫着疼,一边冲几个没被拎耳朵的使眼色。

    傻蛋们,快去找后援啊。

    “死要命的,都给我回来!”许六娘冲着狗群吼了一嗓子,汪汪乱叫不已乱摇尾巴的狗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两只小狗甚至原地哆嗦了一下,下一刻狗群转身便往回跑,撒开蹄子冲进了门里,很自觉地避开了许六娘。

    沈放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弯腰捡起包袱囊往大门走去。

    “没受罪吧,这瞧着怎么跟逃难似的,”许六娘拍了拍沈放袖子上的尘,依旧小声嘀咕着,“一路上连个信儿都没有,死孩子不知道家里人担心?”

    “婶子没事,这不回来了嘛,东西送到了,银子也结清了,还多给了五十两呢,”沈放笑着拢了拢被一帮坏小子支使着被狗撕咬得破破烂烂的包袱,叹了口气,“得,婶子您又得给我补补了。”

    “给你换新的,衣裳也换新的,快进屋收拾收拾,我已经让人给你烧水了”,许六娘回头瞅了眼依旧扒在门边上一脸兴奋期待的半大小子们,“你们几个,不许闹你们放哥,让他好好歇着,听见没,没长耳朵的耳朵就不必要了,一会儿切了剁巴了喂狗。”

    一帮孩子轰然作鸟兽散,只有文竹留了下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被揪得发红的耳朵,一边帮沈放抱着怎么都搂不齐整的包袱皮,跟在许六娘身后小声嘀咕着,“放哥,你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别的野狗啊,你瞅大黄那劲儿,肯定吃醋了。”

    “小毛孩知道什么是吃醋吗?”沈放笑着拎了拎文竹另一只耳朵,没用劲,文竹却顿时委屈上了,撇着嘴角,“都走三月了……说好夏天教我们凫水的,骗子,个大骗子,长长鼻子!”

    沈放拍了拍文竹的后脑勺,笑着应道,“明年,明年夏天成不成?我给你写个军令状?”

    晚饭是饺子,七八名没出门走镖的镖师都围在院子的葡萄藤架子下,举着筷子、拉开着架势抢着黑陶大盆里的饺子。

    “锅里还煮着呢,沈放才回来,你们也不知道礼让着点,”许六娘又放下一盆饺子,“厨房包了三种馅儿的,你们敞开肚皮吃。”

    “沈放你可回来了,你不在这三月账册是崔显那小子记的,我昨天回来翻了翻,完全没看懂,你明天帮我理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李直掌管着镖局的帐,扒开几个人坐到了沈放的身边,耷拉着眉毛诉着苦,“我活了四十年,就没见过这般上天入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狂草,亏你认得全。”

    沈放嘴里塞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路上还顺利?” 总镖头林珀在一边自斟自饮,沉声问了句。

    “还行,就是在齐恬镇碰到了山匪,耽搁了两天,”沈放咽下了饺子,规规矩矩地回着总镖头的话。

    “这世道乱的,怎么山匪又冒出来了,”有人小声嘀咕着。

    “齐恬镇那一带春天的时候闹了水灾,淹了万亩良田,误了春耕,就,就闹起来了,“沈放没细说,细嚼慢咽地吃着碗里的饺子。

    朝廷下拨的粮食被层层贪墨,运到灾区的时候不到十之二三,又被地方官员以陈年霉烂谷子替代,才是灾民暴动的主要原因,可过后传到耳朵里的,却是山匪行掳掠之事。

    “北关那里呢?情形如何?”又有人问道。

    北关城是沈放此次走镖的终点,三个月前,一名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委托顺达镖局将一枚铜质的钥匙送往北关城的娘家,钥匙较一般常用的钥匙略大一圈,形制却很普通,当着委托人的面交割完、封了箱,谁也没猜透那是一把什么钥匙。

    北关城地处大胤朝的西北方向,妇人说的话夹杂着北关的方言音,一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沈放听了半晌,索性试着用北关话和那妇人攀谈,才接下了这一趟镖活。

    “北关啊,”沈放笑了笑,道:“风沙大,一说话就得吃几粒沙子,风还是咸口的。”

    “沈放,你怎么懂北关话?听着挺好听,像唱小曲儿一样,就是听不懂,”又有人含糊不清地问着。

    “之前碰到过一个北关来的人,跟着学了几句。”

    “咱们沈放就是一宝儿,你瞅瞅,我们出门风吹日晒的,一个个长得都跟松树皮似的,就他,怎么都晒不黑,还一直细皮嫩肉的。唉,沈放,别藏私,教教哥哥,这老脸怎么整白点,我屋里人说我一吹灯就瞅不见人在哪儿。”

    几个人开始调侃取笑着,说简单,往面粉袋子里钻,或者一会儿去和面池子里打个滚儿。

    沈放吃着饺子笑着没理会,许是吃的有些急,好像吃撑着了,便停了筷子,抬眼瞅了眼头顶的葡萄架子……嗯,空荡荡的。

    “找葡萄?别找了,刚长成串就被摘了,”李直也歇了筷子,顺着沈放的目光看了眼,“有文竹、薛松那帮混小子在,方圆几里的野果子就没长熟过,也不嫌酸,还都只有豆子那么大一粒一粒的,看着都酸得牙疼,也不知道他们这般倒霉孩子怎么咽得下去。”

    “说好了教他们酿葡萄酒的,这下没指望了,”沈放轻声嘀咕了句。

    “别葡萄酒了,帮我们蒸点桂花酒,这满镇子桂花都开了,”许六娘坐在对面,伸手给添了一碗饺子汤,“你林叔还念叨着去年蒸的桂花酒蒸少了,还没管到年下就喝完了。”

    “要不咱们开个酒铺子吧,往年桂花都拿来做桂花糖,桂花糕,谁也没想到拿来酿酒,沈放,还能做啥?”一名厨娘过来收盘子,顺嘴问道。

    还能制茶,桂花茶;还能制香,木樨香。

    多么久远的记忆,衣香鬓影,金玉满堂。

    沈放摇着头,喝着饺子汤,“没了,我只在书上看过那么几眼,就想着试试,没想到会酿成。”

    沈放第二日便被许六娘支使到镇北的昌隆酒肆,手把手地教他们酒肆酿桂花酒。

    沈放到酒肆的时候尚没到饭点儿,酒肆一楼和二楼都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桌食客,一进后院,新鲜桂花的浓郁香气便和着蒸高粱的沉醉气息扑鼻而来。

    沈放将手写的酿酒方子递给了掌柜,又细细地详说了一遍,开始蒸糯米的时候,掌柜笑眯眯地将沈放死活拉出了后院,带至了前厅,二楼临窗的雅座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几道菜做得很精致,碗盘杯箸皆不是酒肆惯用的形制,显然是特意而备。

    沈放谦让着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身后侧突兀地立起了一架窄窄的屏风。

    屏风后有人,有衣料微微摩擦的声响,那人的呼吸很浅,空气里弥漫着女子特有的脂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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