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子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见常青一把菜刀舞的虎虎生风,动作娴熟又麻利,斩鱼切鸡,脱骨剔刺。
一旁的程枫目瞪口呆,原来他娘没骗人,真的会做菜,这,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娘吗。
两个多时辰后,常青做了六道手艺繁复的菜,八宝葫芦鸡,葱烧海参,芙蓉鸡片,四喜丸子,鲤鱼焙面,牡丹鱼片。
香味弥漫了整个后院,惹得一堆人翘首观望。
看着桌上香味扑鼻,造型奇特,摆盘精美,像艺术品一样的菜,洪达吃惊的半晌没说话。
他以为一个乡野村妇,一年也吃不了几回肉,顶多就会做个味道比较好的乡野小菜,可没想到,这些菜式连他都没见过。
他跟随主子多年,四处奔波游历,好歹也是吃过见过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今天的这几道菜让他大开眼界,都赶上御厨的手艺了,他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对着色香味俱全,美不胜收的菜,洪达再也忍不住,提起筷子细细品尝起来。
八宝葫芦鸡,整鸡脱骨没破坏一点皮肉,内藏乾坤,鸡腹中酿入糯米,香菌等八种馅料,先蒸后烹,鲜香醇美。
芙蓉鸡片,色洁如白玉,状似水中芙蓉盛开,入口清鲜。
牡丹鱼片,好一个花开富贵的牡丹,让人不忍破坏它的美姿。
葱烧海参,柔软滑嫩,葱香味醇。
四喜丸子,色泽诱人,香味四溢,寓意福,禄,寿,喜,入口软嫩绵香。
鲤鱼焙面,面细如丝,鱼肉酸甜肥美。
这六道菜真是让洪达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尤其是那道鲤鱼焙面,洪达很好奇,面是怎么做成细如发丝的,这和如发丝一样细的面在丰州城,甚至在大凉国都是独一份吧。
若是明月楼能推出这几道菜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洪达按捺住心中狂喜,尽量让语气平和的说:“程大嫂,这些菜我都很满意,就按以往明月楼收买菜谱的价,每道菜给您40两,你看如何?”
四十两不少了,但还是比她预期的低了。
常青微微一笑说:“洪掌柜,我这几道菜恐怕在大凉国中,没有几个人会做吧,菜谱传承福慧几代,40两有些少吧。”
洪达又说:“程大嫂,我这明月楼一桌最好的席面也不过六两银子,40两已经不少了,一个知县大人一年也不过挣四十多两俸银。”
常青垂眸沉思片刻说:“洪掌柜,明月楼可有十二家,我确信这几道菜一定会大卖,而且做生意讲究个长久,将来若这几道卖厌了,我还会其他新的菜式的。”
洪达暗自思忖:这妇人说的也对,所有的分号一起卖利润可观,而且,世上就没有只会做几道菜的厨子,这妇人还会做别的菜,做生意的确讲究个长远,也罢,不差那几两银子,索性给个满意,常来常往的总能赚回来。
洪达爽朗一笑:“程大嫂说的是,这样吧,每道菜50两,但你要保证细细的教,而且不得一方两卖。”
常青觉得50两还行,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懂的,她笑着道:“洪掌柜放心,老妇人还没那个胆量得罪明月楼。”
双方都满意,洪达立刻让账房支银子,账房先生是个做事老成的人,给了银票,又给碎银铜钱。
明月楼还要做生意,今天显然是没有时间教了,所以双方定好明日早上接常青过来教。
洪达心情好,准了程枫一天假,让他送老娘回家。
出了明月楼,常青神清气爽的走在前面,程枫痴痴傻傻的跟在后面。
程枫如同在梦中一般,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软乎乎又忽高忽低的。
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似得喘不上气,他使劲捶了捶胸口,“呼呵”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三百两银子,整整三百两银子!
他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眼里全是晶晶亮的光芒,他的娘亲刚才居然赚了三百两银子。
老天爷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竟然是他的娘亲挣来的。
他的娘亲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是奶奶做饭,后来是嫂子做,娘连厨房的门在哪边都不知道,却没想到娘亲还有这等本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常青抬头看看日头,红日高照,快到午时了吧,昨晚拉了六七回,早把体力消耗光了。
早上吃的那点子稀汤水,连个屁用也没有,没进城呢就消化光了,又忙活了一上午,现在已经是精疲力尽了,就连肚子也没力气叫了。
她看到前面正好有个卖包子的,包子拳头大小,散着诱人的香味,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肉包子三文一个,常青先买了二十个肉的。
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肉香,她满足的笑眯了眼。
常青吃着包子想起了程枫,回头一看,她那个傻儿子就像有那个大病一样,愣兮兮的站在大路中间发颠,过往的行人躲的远远的,生怕他会突然扑上来咬人。
常青本想装作不认识他,把他扔在路上算了,可又想了想,好歹也是一百多斤肉,丢了怪可惜的。
她走到傻儿子面前,狠狠朝他头上拍了一掌,“啪”一下,程枫如大梦初醒一般回了神。
他看见一个长的很像他娘的人,正抱着一堆大包子,神色不善的瞪着他。
不对,这就是他的娘亲。
常青没好气的又吃一个包子说:“缓过来没,亏你还是明月楼的大伙计,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这点银子就让你魔怔了。”
程枫的脸像红透了的柿子,他摸摸被打疼的头傻笑几声。
看到娘亲抱了一堆包子,他指了指前面说:“娘单吃包子有点干巴,前面还有个汤饼摊子,咱们去那儿吃吧。”
程枫前面带路,三五步就到了汤饼摊儿,有钱了就得奢侈一下,汤饼要大肉的,还要最大碗的,吃饭就是要这么豪横。
汤饼就是现代面条子的前身,浓香的肉丝汤里,细细薄薄的面片子,撒了葱花香菜,再放几滴香油,味道鲜美的很。
就着美味的汤饼,程枫一口气吃了十二个包子,看的常青都呆住了。
见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弱弱的问了一句:“你吃饱了吗?”
就见这呆货欲言又止,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常青为人爽快,就看不惯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她火大的一拍桌子道:“到底吃没吃饱说实话。”
程枫讪讪的说:“没吃饱呢,娘再给买几个包子吧。”
常青整无语了,她掏出钱袋子扔给他道:“你自己买去吧。”
“哎。”程枫拿起钱袋子一溜烟儿的跑去买包子。
回来后又要了一碗汤饼,就着又吃了八个包子,才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把常青看的胃里直泛酸,二十个包子两碗汤饼,这是正常人类的饭量吗。
她好奇的问:“你饭量一直都这么大吗,平时都能吃饱吗?”
程枫羞涩的说:“其实我们兄妹五人饭量都很大,尤其是二哥最能吃,平时的那点吃食就勉强给肚子盖个底儿,我在酒楼还好些,起码饿不着吧。”
常青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吃不饱也不敢出声,只偷偷的去喝些冷水充饥。
她突然生出个念头,走到包子铺对老板说:“老板,你的包子我都要了。”
包子铺的老板掏掏耳朵,不敢相信的问:“我这儿可有上百个包子,你都要啦?”
“对,不管荤素全部都要。”常青笑眯眯的。
包子铺老板都快乐疯了,今天可逮到了一个大主顾,喜滋滋的装包子,肉的有一百二十个,素的有三十个,肉的三文,素的两文,一共四百二十文。
程枫急的拉拉常青的衣角:“娘你这是干啥,买这么多吃不了就坏了。”
“没事,咱现在有钱了,娘想让你们也敞开肚皮吃一回。”
她就想让大家吃饱一回,她太知道饿是什么滋味。
程枫一怔,眼睛有些发涩,胸口闷闷的胀胀的,原来被娘亲疼爱是这样的。
程枫跑去篾匠铺买了两只大竹篓,将包子放了进去。
母子背着两篓包子去了粮铺,连着吃了几顿菜糊糊,而且越来越稀,家里真没什么粮了。
去粮铺得自带粮袋,他们出门时没打算买粮,所以什么也没带,不过有卖整袋粮的,一袋有五十斤。
常青非常大手笔,精米精面各买一袋,还有其他的紫梗米,碧梗米,小米,糯米都买一袋。
把程枫看的脑瓜筋崩崩的作响,嘴角直抽抽,母爱来的太猛烈了,娘啊,咱以后的日子还过呢,细水长流不好吗,买粗粮吃的长久些不好吗。
可惜,常青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
一次卖出三百斤好粮,粮铺老板乐的合不拢嘴,决定回去再给财神爷上柱香,财神保佑今天遇到一个大主顾,老板派出自家最结实的牛车送货。
常青结了米账,粮铺伙计赶着牛车跟在后面,见车上还有余地,和伙计说还想买些东西。
伙计笑着说:“客官,你只管买,这车能拉千斤呢,我都给您送回去。”
常青先去了布庄,家里除了她和三郎四郎,其他人都穿着补丁撂补丁的衣裳,尤其是柳儿和四个小家伙,因为经常上山,衣服被树枝刮的破破烂烂,快和街上的要饭花子一样了。
因为还在孝期,不能买颜色鲜亮的衣料,所以只挑了些灰,褐,青,蓝,素色花纹的细布。
每种都买了一匹,素色花纹的贵些,六百文一匹,其他都是四百文一匹,共花了二两二百文钱。
程枫想拦着却说不出口,家里人确实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娘也是为了家人,银子是娘挣的,娘开心就好。
布庄老板也开心,一下卖了这么多布匹,这不是碰到财神奶奶了嘛,她开心的送了常青些针线,希望她下次光临。
常青见他家还卖络子丝线和串珠,颜色鲜亮种类也多,想着以后编些络结来卖,好歹也是个进项,就又买了些。
路上看到卖糖果玩具的,想到家里的宝子们,于是各种点心糖果每样买一斤,还有小泥人,花风车,布老虎,小木刀,也都买了好几份。
一路走走买买,鸡蛋,菜油,盐巴……,常青能想到的都买了个遍。
程枫累的直捶腿,他发誓再也不和女人逛街了,比他上一天工还累。
正当他庆幸牛车快要装满了,估计娘不用再逛下去时,忽然听到娘说:“对了还没买肉呢。”
就见娘风风火火的跑向肉铺,他只好快步跟上去,不过这回他挺开心,因为家里好久没吃过肉了,上次吃肉还是在上次。
因为现在都快到未时了,肉摊上膘肥肉厚的好肉早被人买走了,只剩下些不好卖的了。
常青看看剩下的肉乐了,这年头人们都爱挑膘肥的,所以摊子上尽剩些瘦肉的,正合她心意。
现在的猪是正宗的黑毛猪,腥骚味重的很,所以贵人们大都爱吃羊肉,即使吃猪肉也只吃里脊条那块精肉。
摊上剩的也不多了,恰巧就有里脊条,加上其他的肉有八九斤,看着还算新鲜,还剩十来斤排骨,索性全包圆了吧,反正家里人多肯定能吃完。
肉摊老板正愁卖不了呢,忽然来了个包圆买的,他可高兴坏了,他也没吝啬把剩的大棒骨一并送了,正好能早点收摊回家
常青正看老板用荷叶包肉呢,就听见身边的程枫气急败坏的大吼:“柳儿,玉珠你们给我站住。”
常青回头一看,柳儿和玉珠一人背一个空篓子,灰头土脸的被程枫拎了过来。
程枫铁青着一张脸,用手狠狠的戳着柳儿的头说:“你个死丫头胆子肥了,居然敢带着玉珠乱跑,知不知道城里有拐子,丢的孩子有多少,万一碰上了让我们去哪儿找,看回家怎么收拾你。”
骂完不解气,还在柳儿的肩膀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柳儿揉揉头和肩膀,自知理亏被打的痛了也不敢喊。
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小声的解释道:“娘,我们在山上砍了些柴火,采了些草药来卖,想贴补些家用。”
柳儿从小见了她娘就犯怵,如今被逮个正着,现在吓的瑟瑟发抖。
一旁的玉珠见状,轻轻握住柳儿的手,想传一些力量给她。
柳儿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低头看看那小手的主人,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忽然之间就不那么害怕了。
程枫听了又气又心疼,苦涩的说:“贴补什么家用,你们能背动多少柴,能认识几棵草药,就算你们有大本事,也轮不到你们出来挣银子,哥哥们还都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小的来养家。”
两个丫头穿的破破烂烂,脚上的草鞋都磨破了,脚上全是泥污,脸上手上都被树枝野草划的全是血痕,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常青看了有些眼眶发酸,急忙打圆场:“好了在大街上呢,让人看了笑话,回家再说吧,天也不早了快上牛车,咱们回家。”
她忙付了肉钱,将肉和骨头一并放在牛车上,程枫把两个丫头抱到车上坐下,幸好牛车大,几人伴着老牛哒哒声一路向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