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天2
走到她母亲的那间房前，顾如香调整了呼吸，走进里面，房里被烧得黑黢黢，那些东西毁的毁，坏的坏，早已不剩些什么。
地上倒扣一只白瓷碗，缺了道口，外面被烧得黢黑，内碗底部被灼热的火焰烫得暗暗发红，还有些铁锈似的细红粉末。
顾如香僵着身缓缓弯腰拾起来，沈氏第一次给她喂药用的正是这只缺口的破碗。
捧着碗，“啪嗒”泪珠落地，顾如香怔了一怔，摸了一把脸颊，眼神黯然，嘴角抽动笑出了声。
回想起很近，还有很久的过往，又是破碎的碗、意外的死去，眼底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滂沱大雨倾涌而出。
一笑一哭把疾风吓得不轻，他受命暗中保护顾如香也有一段日子了，观她平日无论日子多苦，也从不喊苦不喊累，是个极能忍耐的性子。
顶着一张白净娇弱的少女脸，又无半分女子娇气，喜怒不形于色，比诸多男子都能干。
此刻，才是个普通女子的样儿。
“姑娘快放下，这碗有毒。”
疾风眼疾手快，出剑指碗一击，“哐啷”一声，瓷碗坠地碎成片。
疾风蹲身细细查看碎片，声音阴沉道，“遇热暗红如凝血，熏香微弱刺鼻，必是见血封喉。”
“什么？我母亲…难道…是被毒死的吗？”
顾如香闻言，像是心上又被人扎了一刀。
“如果没猜错，那人应该是下毒暗杀在先，再一把火毁尸灭迹，当真恶毒至极。”
顾如香发颤地双手紧握成拳，胸中满腔的恨意早已把她面色扭曲，眼泪抽干，泪痕还印刻在脸上，嘴唇
心中仇恨的火苗再次被点燃，熊熊升腾。
一定要让他再死一遍，顾如香在心里暗暗发誓。
沈氏已化为灰烬，尸骨无存，除了顾菁又无其他至亲，后事一切从简。
顾如香用木牌立了块碑，碑上刻写“亡母沈氏之墓”。墓前放着一块烂透了的饼。
黄昏已至，顾如香跪在墓前，任由左掌疼痛发作，身后疾风伸手欲去搀扶，顾如香推开了他。
没想到，左掌的疼并不像之前那样无可忍耐，反而减弱了许多。虽然还是让人浑身难受，但这种疼忍起来，简单多了，至少顾如香能做到面不改色。
顾如香摊开手，手掌中深色五瓣梅，有一瓣竟然褪去了颜色，也褪去了疤痕，剩下残梅一朵。上天是想告诉她，债一笔笔地偿吗？
前世她错过了母亲最后一面，如今亦是如此。轮回是个圈，她走不出去，那就不出去了，索性在里面杀个你死我活。
赵光啊赵光，冤家路窄上辈子没扯清的账，那就到这辈子一笔笔地算。
今早刚出炉热腾腾的炊饼，曾被顾如香藏在怀里暖过、再被冷水一点点浇透，现在摆在母亲坟前泥土上，母亲喜欢的，她再也吃不到了。
顾如香一点一点去捏墓前炊饼，一口一口地放进嘴里吃掉。
顾如香骤然起身，不回头地走入黑夜。
身后疾风呼啸，电闪雷鸣，风雨将至。
将夜，暴风雨像个恶魔正在酝酿大干一场，狂风只是他迷惑人的八卦阵，乌云才是他作恶的武器，里头藏着的万千刀箭，蓄势待发。
宁世堂的杂役小厮们跑进跑出地搬药材、搬花进屋，小苔年纪小，有些搬不太动，又怕添乱，只在院内收卢神医木架上的宝剑。
“放下，我来。”卢茉娘厉声喝道，她爹卢世安珍藏的东西，她也极为珍重。
卢茉娘未出嫁前很爱粘着她爹，出嫁了之后，与卢神医渐行渐远。她平时多在夫家，很少来宁世堂。
小苔自打被收留后，从未在宁世堂见过卢茉娘。突然被人背后叫住，她吓得一个激灵，手里没抱稳当，剑哐当哐当地掉落在了地上。
卢茉娘见爹的心爱之物，散落一地，几步跑上前，捡起地上宝剑，又将小苔捡在手里的也夺了去。
“哪里来的小丫头，不知轻重。”
卢茉娘也算是家中主人，教训个下人自然不算过分，也使得。
小苔却不是个能受住气的，回嘴说道，“我家主人卢师父都不曾训过我，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哦，你主人？我也是你主人，小丫头脾气倒挺倔。记住，我叫卢茉娘。”
小苔这才想起那日在醉仙楼与夫君吵架的人，正是她。可她怎么也换了装扮？好好的扮男相做什么，害得她都没认出来。
卢茉娘不知小丫头心思重，以为被自己吓住了，遂柔声了一些道，“丫头，去搬那个。”
卢茉娘眼神上挑，指向一把木剑。
小苔最是识相，谁是主人，便听从谁吩咐。
小苔从剑架取下木剑，木剑重得竟将她手，下沉了几分。明明只是一把木剑，比别的剑还短些，又这么重，显然不合常理。
小苔把木剑举高，定睛细瞧一番。暗棕色木剑剑柄上雕着两朵梅花，一朵刻寒梅盛开时娇美的样子，一朵梅花已开败，花瓣凋落。
剑身上刻有“莫失”二字。剑锋还算尖细，可比起旁的铁剑铜剑，根本称不上锋利。
让小苔真正好奇心起的，其实是木剑的味道。细闻剑身竟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清冽冰寒、幽幽暗暗。
卢茉娘见小丫头，举着木剑不动，正要发话。
小厮踉跄着跑进内院，脚下一个不稳当，差点摔跤，“卢娘子，不好啦。”
卢茉娘拉住气喘吁吁的小厮，“莫慌，慢慢说。”
小厮弯着腰，大口大口呼吸，顿了顿说，“外边传来消息，说卢神医意图谋害皇子，被官差抓了去了。”
“什么？我爹…不可能！”
“这…小的也不信呐，可官兵都往宁世堂赶来了，说要查封咱们药铺，娘子快些想想办法吧！”
山雨欲来，天昏地暗。
办法？办法应该在变天之前想，而不是现在。
卢茉娘沉默，此事蹊跷，需得仔细询问。但如今事情紧急，宁世堂六神无主，她是少主人，不能自乱手脚。
她面若无事，言语镇定，临危不乱指挥众人销毁草药，在药铺，能做文章的只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