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答1
站一旁瞧着两人动作的裴竹溪,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惹得她俩都瞧向这位裴公子去,疑惑的眼神里写满了——“哪里好笑”?
“不是啊,你俩这场景可真有意思。一个半躺着,一个跪着,互相道歉,真有意思。咳咳……”
裴竹溪笑到止不住,又察觉不合适,手握拳掩唇,轻咳几声。
小桃紧忙起身,扶梅沁月躺好,继续伺候她吃粥。
半碗热粥下去,梅沁月觉得身子暖和了一点。
小桃简单收拾过,拉了拉裴公子衣袖一角,示意他出去。
刚出房门,俩人俱是被呆站门口的飞雪将军吓了一跳。
小桃行了个欠身礼,低首道一句,“将军。”便识趣地退下。
“既然如此关心,怎么不进去?”裴竹溪双手抱胸,动作随意自然,可见俩人关系要好。
“你是大夫,自有探望的理由,我若在场,会叫姑娘不安。”
“怎么会呢?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两位素昧平生的男子,与一位身体抱恙刚醒的女子,如此同处一室,这样合适吗?青君。”
飞雪将军比裴竹溪年长几岁,做事当然更周全。
“害,大夫当久了,都忘了男女有别了。是在下失礼,该向姑娘赔罪。”
飞雪将军听后心想,哪里是大夫当久了,失了规矩。
压根儿就是裴公子作为裴太医独子,祖母、母亲去得早,身边只有奶妈,从小捧着宠着长大,怎会知这些男女礼节。
“好好的,她怎么落泪了?”飞雪将军轻描淡写地问,但言辞意切暴露无遗。
“比起姑娘落泪,我更好奇,将军当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吗?似乎关切地过头了吧。”
“哪里,不过见她和苍梦差不多大,由此及彼罢了。”
“哦?果真如此?”裴竹溪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瞧着他。
瞧得飞雪将军浑身不自在,只好眼神飘闪,引开话题,“不说这些……长公主殿下那边,可曾问些什么?”
“长公主殿下向来对我信任有加,心又慈善,救个病患,顺便借个婢女这种小事,她乐意之至。”
“哦?小事?乐意之至?”,轮到飞雪将军一脸不置可否了。
“干嘛这副表情,事实确实如此啊。”
裴竹溪之父,太医裴菖蒲,照料宫中多年,长公主殿下身体种种,亦是自幼就交由他调理,因此深得公主信任。
后来裴竹溪子承父业,既为宫中效力,又是故人之子,自然同样深得长公主之信任。
“不过,这姑娘也着实古怪,虽衣衫朴素,却气质清冷高雅,不似凡花。找机会我定要问个清楚。”裴竹溪好奇心盛。
“别去,别问。”将军脱口而出。
“哦?这是为何?别拿你妹苍梦当借口,我又不是无知孩童,才不信你那套。”
“随你信不信,走了。”
“去哪?”
“军营。”
“不是,人家姑娘还没见过你这救命恩人呢。”
“早见过了,你留下好生照顾,有事差人过来。”说完,飞雪将军径直走出寺院大门,稍瞬不见了踪影。
彼时出门,天还尚早。这会儿,晚霞烧遍了天,此情此景,美得太不寻常,到像是有意叫人记住今日。
梅沁月用了些粥食,虽已不再精疲力竭,但仍旧虚弱无力,只好又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时分,寺庙钟声低沉入耳。
梅沁月左掌心,像是上了定时闹钟,太阳一下山,伤疤就准点发作。
每天都发作的话,当个闹钟也不错,她倒是乐观。
撕心裂肺地疼!
梅沁月在床榻上,弓着背扭成了一只大虾,汗滴如雨般直冒,不一会儿衣衫浸透。
小桃端着汤药进门,见梅沁月脸色不好,眉头紧锁,却强忍着痛苦的模样,忙放下药碗去叫人。
须臾,裴竹溪拎着药箱,一路飞奔着进了来。
他预备伸手摸病人额头,想起适才飞雪将军的话来,先急匆匆的行了个礼道,“姑娘,在下无礼了,不过救人要紧,顾不得许多,等你痊愈我再向你致歉。恕我冒昧了。”
梅沁月颔首点头,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哪有这些讲究,当然不会在意。
征得姑娘允许,裴竹溪才用双指覆上梅沁月额头,并无发热,现下疫病才消散没几日,无热,可排除疫病,裴竹溪心下稍安。
又欲伸手去为她把脉,却见她右手紧紧攥捏着左手。裴竹溪轻轻松开她右手,左手手背皮肤已被她捏到发红。
摊开她左手,梅花形状的伤疤,夺目的赤红色犹如凝干了的血,皮肤扭曲早已看不清其掌纹。
裴竹溪虽然年纪轻轻、资历不深,好歹出生医药世家,在宫中挂着名,也常行走军队,行伍之人各种疑难杂症也见过不少。
但是一块不算多大的伤疤复发,能让人疼痛难忍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眼下也无应对之策,只好摊开针袋,取出一根根极细的银针,捏着梅沁月虎口,劳宫、神门、内关,几个穴扎进去。
可惜效用不大,看脸色她并无缓解。裴竹溪此刻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要是他爹在或许还有办法。
小桃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定了定心,取了点温水,找了块干净帕子,为梅沁月一刻不歇地擦拭汗水,好让她尽量舒服些。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发了疯似的伤疼顿时消停了,无影无踪。
裴公子和小桃见她神色大好,二人如释重负。
小桃服侍梅沁月喝过药后,扶她睡下。自己趴着桌子陪着她,直至天明。
晨钟“当……当……”作响,像准点的闹钟,叫醒众人。
所幸托得小桃照顾,梅沁月昨夜睡地安稳,今早感觉身子已好了大半,她想起身活动活动。
正好小桃端着脸盆,帕子进来,“姑娘不可起身,裴大夫交代过,一定要将你照看好。我可是答应过他的。”
“嗯,我听话我不动。你俩都是我救命恩人,我不敢不从。”梅沁月神色平淡,心态与昨天已经大不相同,所以语气略带调侃。
小桃见她精神好了些,也放松许多,“姑娘,我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恩人是飞雪将军和裴公子。”
裴公子她知道,这飞雪将军又是谁?
“飞雪将军?”
“姑娘昨天晕倒在慈光寺门口,是飞雪将军救下姑娘,裴公子又去山上不远处花神庙,求咱们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便将奴婢派来,服侍姑娘。”
小桃此话一出,梅沁月才把来龙去脉整理了个大概。
“飞雪将军、长公主殿下还有裴公子,他们可真是我的贵人。”
梅沁月脑中浮现出昨天那个令她脸红心跳的少年来。
“柴房正煎着药,我得去看着,姑娘先歇着,我一会过来服侍。”小桃安排得井井有条。
要不是梅沁月病着,否则她哪里习惯让一个比她要小的妹妹,样样让她服侍着。“小桃妹妹,这会儿我身子好多了,我可以自己来的。”
小桃听她唤自己妹妹,咯咯直笑。
冲梅沁月眨眨眼,手里也不停利索地收拾干净,出去了。
梅沁月趁小桃不在,理了理穿戴,偷偷溜出禅房门去。这里正是她昨天想进来的参拜的“慈光寺”。
寺庙并不大,布局也简单。除了几间禅房,两间柴房就是大殿、院子,再无其他。
院中香烟袅袅如薄雾,两个青衣小沙弥挥动着扫帚,走来走去。
时辰尚早,并无香客,梅沁月行到大殿参拜。仰见菩萨低眉,大慈大悲。
“菩萨早安,世人都说你能救苦救难,小女不求一己之私,只想问您一句,我遭受的种种苦难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何意义?”
梅沁月跪在菩萨像前,双手合十,轻声低语。
算是虔诚地质问?菩萨慈眉无语。
梅沁月拜过上香出来,见院中栽着一株红梅,花已开败,低低矮矮的缩在角落中。
“春来反凋残,花落有谁知。”梅沁月见状,莫名伤感。
不知哪里冒出个老和尚,长白胡须,精瘦如枯木。
走几步路就像要摔倒的样子,手提一桶水,桶里晃着个葫芦瓢。
梅沁月几步上前去帮他,老和尚拿起瓢给树浇水。
“大师,我听说梅花喜光,为何不将其移栽至向阳处,岂不更好。”梅沁月试探着问道。
“什么?”老和尚指指耳朵,年纪大了,听不大清楚。
“我说,大师,梅花喜光,应该栽到阳光下才能长好。”梅沁月凑近他更大声些道。
“好?贫僧八十…有七了…很好。”
“……”
老和尚一把年纪,舌钝齿落,腿脚倒还方便。
“大师,我帮你浇它。”
“它呀,叫它‘骨里红’…傲着呢。”
老和尚放下手中活计,瞧瞧梅树转头又瞧梅沁月,手指了指梅树,又朝她指了指,“你和树…一个样。”
梅沁月被说中,惊的瞪大了双眼。
“这梅树…比我年纪…还大咧……”说罢折了些残败的梅枝,口齿有些含糊不清,“照样开得…好好的。”
见他伸手要去摘那高处的,梅沁月几步上前弯曲梅枝助他。
老和尚只是挑了朵花瓣已萎缩发黑的红梅,塞进她手中,恰好与掌中梅形伤疤吻合,一丝不差。
仿佛在她的掌心之中开出了残花。
“花有…重开日……人亦再少年……梅开二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