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月满西楼多静辰
“知道。”
面对着隐隐在爆发边缘的姜程，风延没有避讳。
他的回答很坦然。
少年的眼眸深处，仍依稀可见灰白光影的凝聚。
姜程深吸了一口气，顷刻间变得犹如暗夜般的眼瞳中，混乱的剑芒若隐若现，散发着冰寒刺魂气息。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
“极端的……不负责任！”他双目盈怒，声音也是越来越重。
说到最后，他那硕大的拳头在心绪的颤动下狠狠砸在了椅背上 顷刻间震开一片碎屑。
听见姜程恼怒的斥责，风延低下头去。
他能够想象告诉姜程此事后他的反应 。或是惊怒，或是震恐，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却依旧没有想到，姜程的反应竟然会是如此激烈。
“咳……咳咳……”说话间，轻微而短浅的咳嗽，自少年苍白的唇间缓缓溢出。
又有一抹红痕敛在他收下的掌心中。
但这一幕，姜程没有看到，因为他已经在愤怒中猛地转过去了身。
姜程的声音中带着失却已久的轻柔：“为什么？”
风延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越来越弱：“当然是为了和哥哥一同……”
“若能炼化了这份力量，我就可以……”
“笑话。”背对着少年，姜程的眼眸恢复了些许冷静，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他冷冷地撂下话道，“你以为这些话，就能够随随便便哄骗我吗？”
“……”
“程哥哥，等一等。”
风延的呼唤像往常一样定住了姜程的步伐。
“程哥哥，你知不知道……何为……天诛？”少年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姜程皱起浓眉：“不知。”
少年声调沉下，情绪低落道：“天诛……天道诛灭的，”
“必将……与世不容。”
听着风延的徐徐诉说，姜程的气息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那不是初闻此言的茫惑，而是意料之外的惊愕。
“换言之……便是……天煞孤星。”
“别说了。”姜程低吼道。
“而某种意义上……”风延缓慢地抬起了，“所有与我想近的人，终究会……因我而累……”
“虽然……”少年将他那温和病弱的眼眸缓缓闭合，眼中的痛苦迷茫倾泄开来。“师伯他们一直在避讳不谈，但天诛龙运既是存于我身，我纵使……终究……还是会有所察觉。”
姜程的身躯有着轻微的战栗，虽然自修剑以来，他的心性早已历经磨砺锻锤，但在此刻竟然仍有着失控的迹象。
“不必说了。”姜程眸中充盈的剑芒在缓缓消散，“纵使”
“幼稚！太幼稚了……”他长叹道，亦是再次转过身去，
背对着一轮孤月的幽淡寒光，暗夜的银霜降临在他如刀刻般锋棱的面颊上。有些沉郁地摇了摇头。
风延的诉说换来了他的失望与愤懑，少年的情绪也变得低落了许多，眼眸中也不禁有着迷离用现钱。
他再次伸出手掌，盯望着那缕盘踞掌心中的灰白气流。
此时在月光的映照下，灰白气流似是受到某种神秘的牵引 再次隐隐震动了起来。
灰白的虚幻龙首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吟啸，引得周遭的空气中荡开无形的扭曲波纹。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一道由他开辟的气场在他切齿的怒骂中快速铺开，转瞬覆盖了整座楼阁。
束于冠下的发丝散开一缕，而楼阁间的温度亦在快速降低，锋棱的气息那种感觉，仿佛有无数道剑芒自他的袖口，衫领间散出。
“你从小就体弱多病……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他，“”
“哥哥……”端看几许，他微沉地收下手掌扬起脖颈，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结果当然是毫无意外的失败了。
姜程下意识的按住他的肩膀，引来后者轻轻的呼痛。
“坐好了。”他沉声道。
“我错了……”风延的嗫嚅声缓缓传来，他沾满病容的脸颊上似乎滑下了一丝泪痕。
“我说坐好！”姜程重复道。
喘息几许，他呼吸微滞，终于还是软下了心，方是涌起的气场在惶然中快速消散，楼阁之中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
“你为什么一定要……”
他眼中的痛惜已再也掩饰不住，虽然语气已经尽量放的和柔，但仍能感受到那压抑的怒气。
“哥哥，很久很久以前 我曾经向你们问过……”
“问过……我的父母……”他轻轻吐出带着灰白气流的吐息，转瞬间将衣领浸地一片沧白。
“那时……你们都不肯告诉我。”
姜程声音陡止，神色瞬间变得复杂了许多，“你……想知道吗…～”
“不问了。”风延却忽然微笑地说道。
此时的他，呈现着一种别样的洒然。
“……姜程愕然，他的疑惑被风延收入目中，“哥哥……真的不会再问了。”
“我会等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温和，就像是那轮播散清辉的明月般，和柔的光辉行走人间，带来无尽的生息。
“等着你们亲口告诉我，或者……”我自己去探寻真相。”
“小延……”姜程眼中的冰霜仿佛融化了，“你……”
“我知道。”风延扭过头去，“你们……师伯，还有神使大人们，皆是选择对我隐瞒，这……绝非无因。”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照料，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们。”他的笑容忽然灿烂了起来，那一刹那间展露的明艳将他面颊上缠绕多年的病色短暂遮去，本是苍白憔悴的面容也变得鲜活起来。
姜程恍惚了，因为他已经不知多久没看到
上一次……似乎是……
多年疾病压身，他当然知道风延
这些年来，他无时不刻地与那道缠身的“天诛龙气”斗争。时时刻刻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想来，如今也有十四年之久了。
原本少年强健青春的身躯化为病弱的残躯，甚至只能靠轮椅出行。
他……又怎会不知道少年心中的渴望，纵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但他时常面对月亮，就这般独自静坐，默默沉思，眸中难掩忧色。
启唇欲言，开合了几许，最终也只能轻声安慰。
风延轻轻低下头去，温和地注视着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佩。
“大师伯说……”风延，“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嘱咐我。”
“所以说……”他仰眸望向那深蓝漆黑的天空，天井般的山崖中云雾飘渺 月亮便在其中时隐时现。
漫天璀璨的繁星皆被它夺去了光彩，成为她色描摹与陪衬，构建为她的轮廓。
“哥哥，推着我过去好吗？”风延向着姜程哀求道。
姜程下意识地说道，“不行，你……”
“我会多披件衣服的。”风延固执地说道。
说话之间，他将他件厚厚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好。”姜程犹疑片刻，淡淡道，“不过，只能一会儿……”
“嗯嗯。”风延连忙答应道。
“不过。”姜程沉下眉头，“你炼化天诛之力这件事，我还是要告诉父亲。”
“到时候父亲如何……我可管不了了……”姜程，“你应该明白，这件事是瞒不了的。”
风延仰头，“所以说，我才来求哥哥嘛……”
“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小算盘呢。”姜程沉目道。
“不是不是……”风延连忙摆手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是不想告诉大师伯，”风延低头不自在地摆弄着手指，似是在端看着那些。灰蒙蒙的光晕在散发着，“我只是，想缓一缓。”
“缓一缓？”姜程一愣，又沉下脸道，“或早或晚，有何分别？”
“当然有区别。”风延 “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若是我能出现在大典上，证明我能够完全掌控这份力量，那大师伯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也许……就会真的同意了。”
“在这之前……”风延坚决地说道，“我会好好把控调和这份力量，让它真正的为我所用。”
“小延，如果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姜程淡淡道，“除非……神使大人亲自为你……”
说到这里，他话锋顿收，已是明白了他的打算。
“看得出来。”姜程背过手去，“你这是筹谋已久啊……”
“哥哥明白了吧。”风延低头乖巧道，“哥哥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小延才会来找你啊。”
“我知道……哥哥一定会帮我的。”他的声音染上了凄婉。
“ ……”
姜程喘息良久，眼眸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轻轻摩挲着手掌，似乎在思索少年口中话的真实度。
很块钱，他的眼眸变得深邃了起来：“你决定了？
“嗯。”少年的回答很轻，亦带着难以想象的坚决。
“我会考……”姜程话还没有说完，少年脸上的笑意便瞬间绽开，就像是海风间飘扬的蒲公英一般 “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别急。”姜程皱眉，横了他一眼，“我话还没有说完。”
“我会考虑。”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但是”
“你必须答应我，”姜程认真地看，“每次修炼，一定要在我的身旁。”
“一旦被我发现不妥。”他面色越来越阴沉，“我可不管你……”
“做出你的保证吧。”姜程淡声道。
“好好好。”风延立即答应，他的动作非常快，将右手高高举天，然后覆在了胸脯上，尽彰诚恳和郑重： “小延承诺，一定绝对听哥哥的话。”
“嗯。”姜程烦躁地答应着。可以看到，此时他的心中也是很乱。
此时他已将风延推至了亭廊旁，朱红色的栏杆外可见寂冷无声的山崖，耳畔万籁俱寂，唯独只有飞湍的冲刷之声。
谷外千山，除却苍松翠柏不见林木的枝叶。
在这般静美的景致中，安坐在轮椅中的少年缓缓闭合了那双被月芒浸透的眼眸。
“不管他们在哪里，我知道的……”
“他们一直在注视着我。”
“就像这轮明月，不是吗……”
少年的微笑低语在洒满月芒的楼阁中缓缓穿荡。
天上的云被风不断地推着，从这一头再到那一头，转眼之间，便逝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清风中簌簌作响的稀疏林木中，月亮的影子也被藏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