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九万里风鹏正举(上)
山峰极高,直抵苍穹。
氤氲着寒雾的山峦里,白色的大殿静静坐落,其中隐约可见犹如镜面澄澈明净的寒湖。
湖畔的一棵通天古树屹立云端,茂密的枝叶间筛下了清冷的月芒。
山崖间的一座云台上,那漆黑的山道上,浮现了两道身影。
姜程推着轮椅,在少年的耳畔轻语道:“小延,你确定吗?”
“嗯。”少年闭着眼,此时在他的手掌间,正徐徐凝聚着淡淡的灰白气流。
他们望着山崖间的宁静深湖,古树的绿荫遮蔽了大半的湖面。
我怎么……怎么就不会去拒绝呢!?姜程在心中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昨日他答应风延,为他修炼天诛龙气提供些“帮助”,但尽限与掩护,但没想到,风延才过一天,居然又提出了更“无理”的要求。
居然让他带他“偷渡”入梵天禁地。
“真的没有问题吗?”姜程颇带无奈的看着全神贯注,操控龙气的风延,心中已是涌起了懊悔之意,“你不会是想要……”
“不是的。”风延云淡风轻的回以答案。“到这里便足够了。”
少年探出手掌,默默感受着在空气中压覆的一股沉重灵压,胸膛上有着数次的起伏, “龙鼎圣域内,万灵皆镇,天诛受制,我便可趁此慢慢收拢归合龙气,再炼化于身。”
“嗯……”姜程方是出口,便马上察觉到了不对,“你是如何探到此等隐秘的?”
“这……”风延支支吾吾道,还未等姜程继续追问,他便他马上将眼目沉下,然后徐徐运转起了体内的天诛龙气。
姜程看见他心虚的样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在神湖的上空,隐隐约约有一种沉重的威凌泄出 其中似乎能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暴戾龙啸。
风延手腕上缠绕的灰白气流越来越多,虽然那些萦绕的混乱气流似乎随时喷薄欲发。但在一种神秘气息的压制下,仍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沿规律的渠道运行着。
姜程盘膝横剑,默默看着闭目内视,气息逐渐趋于平缓的少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梵天古城的镇城之宝,五大圣器之一的镇龙鼎。
此时,少年浸入龙气中的心魂,已是进入了它的气息笼罩范围。
天诛龙气暴躁难安,极易反噬,想要掌控
所以,每次修炼的过程,都可谓是蒙蔽天机的逆流而上,凶险无比,这也是为什么姜程的极力反对他走这条路。
若要操控这份力量,使之成为对敌之剑而非是刺己之矛,无疑胜过登天之难。
圣器五道,皆蕴生权柄,那是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力量。
断龙剑,大武的镇国之宝,威锋凶戾无端,而其上所载的权柄,名曰:断戮
而镇龙鼎中承载的另一道权柄,名曰:镇渊
镇渊,镇封九野,力抵天渊。
“小延,”姜程揉揉脑袋,微有恼怒道,“你想没想过,如果被神使大人发现,会怎么样?”
“程哥哥,你是不是怕了啊。”风延笑意吟吟。
“怕?我怎么会怕?”姜程蹙眉轻哼道。
“如果发现了,那就发现了呗。”风延理所应当地说道,“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我的计划泡汤了呗。”
“到时候,”风延笑眯眯地说道,那那双无辜纯净的眼眸中流淌着,“哥哥一定会替我开脱的,不是吗?”
“你!”姜程眼前一黑。
……
“天诛之力,步步凶险……”中年人负手仰望着上空孤悬的明月,淡渺的云雾缭绕在他的衣袖之间,神秘与朦胧一并催生。
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位身穿白袍的人影。
白袍人摇摇头,注视着藏在湖畔阴影内的两道影子,神色不动,“无妨,就随他去吧。”
中年人的眼眸颤荡了一下,默然出声:“为何?”
白袍人的眼中深邃无比,流转的涡旋中宛似演变着无尽星空,一目之下,仿佛能让人陷入一个无底深渊。“这一步……终究不可能避免。”
“逃避是无用的,那一日的到来,不可能会有丝毫的阻碍。”
“纵使险绝无双,唯有直面而上。”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沉重地重复道。
“姜砺,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姜砺道。
“你太固执了。”白袍人声调转冷,“和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我早已不是当年的苍天使了。”姜砺轻叹道。
白袍人的神色动荡了几许,冷冷的声音中带着斥责,“当年你带着擎宗弃而去。又可曾考虑过……”
“都是陈年旧事了。”姜砺喃喃道,“提他做什么?”
白袍人叹气,他的目中隐隐窜动着暗芒:“你应该知道……有些事的心结,一旦结成,很可能便是永远无法释怀的。”
“有谁真正的释怀了呢……”
姜砺的目中盈有悲戚:“因为就算是我,也至今也无法相信,他会……”
白袍人默默注视着他,“既是如此……那你和他为什么还是收下了……”
“不要问了!”姜砺的话语变得冷漠刺骨,只感到脑海中发出一阵阵刺痛。
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很难想起他的脸了。
就连记忆中的影子,也似是变得模糊了。
独自在脑海中盘桓的,唯独是一道孤立峰巅的人影。
那是他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在“翻天覆地”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触碰到存留的禁地,埋藏在记忆中的诸多记忆幽然破开水面……
但不知为何,他竟是涌起少许的陌生之感。
……
“师兄……”
面前的人影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刹那间散发的光影永远深深镌刻在他的心魂深处。
姜砺浑身颤抖地盯望着他,手掌不自觉的攥了起来。怔目看着这无比熟悉的画面。
这里是一座小小的码头,嘈杂喧嚣声充斥着四周的环境,渔夫忙碌的搬运着货船的缁重,格外的热闹与鲜活。
橘红色的阳光很是轻柔的落了下来,那些沉浮在波浪中的船只皆在映照下犹如被黄金浇筑,格外的璀璨夺目。
群鸥远远传来动听的鸣叫,它们群起而飞,化作一团团的白影乘着清风振翅而去,然后一同嵌入了日月同辉、海天一线的背景里。
飞翔在起伏跌宕,与天同色的青灰海面上,在落日的余晖中,它们的身形渐渐和海平线融合了。
此时落日西沉,眉宇英挺,气息如剑的年轻姜砺便站在那里。
他一身古袍被刮来的海风轻轻吹着,咸腥的海风卷着潮湿的浪花打湿了他的眉毛。
“要走了?”年轻的姜砺笑着回答道。
“风”缓缓转过身,踏着斑斓的光晕向他走来。
姜砺亦是迎上前去,二人拥抱后,在大笑间互相拍了拍后背。
他疑惑道:“倒是奇怪,师傅怎会在这个时候派你出去呢。”
“风”认真地看着他:“师傅托付给了我一个很重要任务,此行一起去,很有可能便是数年之久。”
“这么久,有多重要?”姜砺好奇的问道。
“风”沉默了几许,注视着坠沉的红日上蔚蓝的苍穹,口中的话语却有些奇怪:“师兄……你看这片天空,是……真实的吗。”
姜砺仰目看去,目中若有所思。
“风”的低语声沉缓有力的响起,似是在缓缓诉:“待凕海覆冰,风潮平歇,便至净蓝……”
“而待落阳入海,绯光尽没,便至沧红……”
“一切……并非是原本的颜色。”
“ ……而生命便安然尘封在这片天穹之下,就如同藏在灯罩中的火焰……”
“风”的音调逐渐低沉,狭长而深厚的眉关上,藏锁着一种别样的忧伤与沉重。
姜砺愕然地凝望着他冰霜似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师兄,我忘了告诉你了……”“风”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他挂在嘴边的笑容变得神采飞扬,“瑜儿她有身孕了。”
姜砺方才涌现的恍惚散去了许多,他稍稍怔立几刻,随后由衷欣喜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三个月了。”“风”微笑道,一身洁白衣袂乘风舒卷,将此时的他衬的风华绝代。
“风”轻声道:“程儿也会走路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姜砺如剑般的的眼眸深处顿时柔和,“是啊……”
风敛目回眸,温和笑着:“大师兄,是不是放心不下我啊。”
“为兄怎会放不下心。”姜砺魁梧的身躯屹立在海风中,四周海浪的轰鸣将他有些无奈的话语淹没:“既然是师傅给你分配你的重要任务,为兄当然……”
他稍顿片刻,继续说道:“为兄总感觉……你近些时候,连回宗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总之,为兄只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姜砺开口道,“无论此行或成或败,凡事,万不可以身试险。”
他说的极其的郑重。
“嗯。”窥见他眼中展露的关怀,风哑然笑道,“师兄,我知……”
呜……
起船的号角嘹亮的响起,惊起几群正卧于船舱上的海鸥。哗啦啦的翅羽拍击之声淹没了他的话语。
这时候,背对着暮色的光与影,正在注视的年长姜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双手交叠腹前,袍袖低垂,英俊潇洒,气度雅然,与风延相近的眉眼谦谨沉稳,相似无双,不过只是少了些青涩与病弱。
“风“就那样驻足在消逝的光线中,渐渐远去,刹那间的恍惚中,姜砺猛然产生了想要扑过去的冲动。
来到岸屿之极,足下破碎的海崖峰石却阻碍了他的步伐,所以他只能立在那里,不能再有寸近。
海上刮起了大风,笼罩渺茫云涛的蒙蒙雾霭被徐徐吹散,显露了一轮在海平线上缓缓坠沉的血红大日。
海潮之上,浪花跌宕,无数残碎的金黄之片逐浪翻腾。
无数的舟船便抵在风浪中前进,天边无尽的残光落在那人的肩头,将他立于船头的背影照地明灿红若血,半光半影。
“小师弟,保重。”年轻的姜砺喃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二人在海风中割离的距离已变得遥远了。
从那一天之后的很多年间,除去了那件他们至今萦心未散的“噩耗”,便再也没有了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