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温柔乡难解灾困
曹后慢慢踱步到众人面前,讥诮道:“呦!是本宫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三人深夜话谈增进感情!只是这大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要造反呢!”
扫视了一眼一地的狼藉,曹后阴沉着脸色道:“怎么,这一地的碎瓷,是你们玩得过了?还是将这瓷器打碎了才好运到边境去?”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面色讪讪,二皇子抱拳道:“本殿有罪。”
曹后唇角微微一勾,走向跪在地上的曹鹤兰,语气疏离凉薄,再没有当日中宫之中揽着曹鹤兰的温声细语。
“你为京中贵女,却向他人通风报信,害得曹家举家覆灭,你的父亲因你获罪入狱,终死得不明不白。可你依旧不知悔改,竟恬不知耻地向那杜君远自荐枕席,丢尽了我曹家的脸面!”
“姑母……”
“礼朝有法,若是女子以下作手段自荐枕席,强迫男子与其欢好,便将其女刺配三千里,终日以劳作赎罪。现如今,宁儿破例娶你回府,还能容你为贵妾,已是天高地厚之恩,你家嫂又是一个良善之人,日后自有你的好处!你不知感恩,日日撒泼闹事,在众宫侍面前大放厥词,试图连累宁儿,你以为本宫能容得了你?!”
(二皇子,梁怀宁。)
“姑母!”
曹鹤兰跪着向前几步,握住曹后的裙摆,泪如雨下:“姑母,您疼疼鹤兰吧!是表哥!是表哥表嫂他们欺负鹤兰!他们欺负鹤兰!”
二皇子垂首不作声,二皇子妃则不屑地抬一抬眼皮,心道:“这蠢笨的女人,竟然到二皇子的母亲那里讨要说法!既然如此,此人倒也不足为惧。”
“你这蠢妇!”
曹后一把甩开曹鹤兰,曹鹤兰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曾经慈爱有加的姑母。
曹后怒极,转身道:“清儿!”
(二皇子妃,上官清。)
被突然点名,二皇子妃忙道:“媳妇在!”
“本宫问你,玉氏是如何去的?”
二皇子妃张了张口,跪下道:“不敢有瞒母后,只因玉氏以媚药服侍主君,儿忧夫君康健,不愿夫君身体为其所贱,便做主遣其归家,她心中不甘,这才投井而亡。”
曹后点点头,又道:“汤氏又是怎么没的?”
二皇子妃头垂的更低了:“汤氏截取府中金银递送母家周济,数额高达五百两纹银,儿以王府内贼为由,依据礼朝法典杖其三十棍,不承想汤氏福薄,才二十棍便去了。”
“好,本宫再问你,张熙媛又如何?”
二皇子妃听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罚过,遣过的侍妾,曹后一清二楚。
得亏她虽规矩严,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凡遇惩治皆有理有据,此刻就算是曹后有心责难,却难挑她的错处。
当下,二皇子妃一拜到地,颤声道:“母后明鉴,张氏毒害夫君其他侍妾,是以儿以其善妒之名赐死。”
曹后上前搀扶起二皇子妃,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背,佯装和蔼道:“清儿勿要害怕,本宫只是想问你,如今这曹氏言语不善,犯了七出之条的口多言,妇人多言,男儿仕途不顺,儿媳平素里治宅有方,今日这曹氏该如何罚?”!!!
此言一出,除了二皇子妃,所有的人都愣在当场。
曹鹤兰凄厉地大叫起来:“姑母!”
这一回她是真的怕了!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两位表嫂皆不是什么善类,尤其是这位二皇子妃,真正的笑面虎。
她之前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姑母乃是当朝皇后,如今姑母不再为自己撑腰,那她还能逃得了吗?她不是要被这位表嫂折磨死吗?
二皇子和曹鹤兰都不是聪颖之人,下人难解主子们的意思,他们都认为曹后历来疼爱她那外甥女,如今将处罚之权交给这位规矩颇严苛的二皇子妃,定是放弃她了。
只有从小见惯了府宅内斗的二皇子妃,默默承受着皇后娘娘暗暗施加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微微咽了口吐沫,额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曹鹤兰自然令曹后十分失望,但曹家举家覆灭,只剩下曹鹤兰和皇后娘娘两位曹姓之人,怎么也要比她这外人来得亲。
今日之举动,一方面曹后想要磨砺曹鹤兰的性子,让她日后不再如此任性妄为,二来是给下人们一个警告,如今就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受到了惩罚,若是他们胆敢学舌传谣言,自然更没好果子吃。
最后,才是为了她。
曹后失了自己哥哥这位依仗,就有向上官家示好之意,今日举动,自然是奠定了她二皇子府女主人的绝对地位,就算是自己的亲外甥女也无法撼动,她是真正的王府女主人。
话虽如此,可她若真的处罚过甚,曹后定然迁怒于她,那她日后就甭想有好日子过了。但倘若她只是小施惩戒,那方才曹鹤兰那般言辞就做了真,日后二皇子颜面无存。
该如何处置,她真的犯了难。
斟酌半晌,二皇子妃缓缓却坚定道:“母后,儿已有决断,您看,眼下北境灾祸连连,鹤兰妹妹方才言语不慎造下口业,儿臣听说太后娘娘为边境祈福,不如就让鹤兰妹妹随侍太后娘娘左右,抄写经文以偿其过,若是做的不好,自然有皇奶奶亲自教导,如何?”
曹后深深看了一眼二皇子妃,语气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反而松了口气:“清儿到底是个良善之人,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这个眼皮子浅的,不过你如此宽宥,只怕将来自己要受不少委屈。既然清儿这般说了,就依清儿说的吧!”
曹后斜睨了一眼地上的曹鹤兰,冷冷道:“自明日起,鹤兰曹氏随侍太后娘娘左右,抄写药王经千遍,直待灾情结束。若是你做得不好,板子必少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曹鹤兰一呆,心中苦涩不已。
那位“皇奶奶”,向来不喜她,如今表嫂将她打发去了那儿,这比打她还令人难受。
“还有,鹤兰曹氏即刻起,削去贵妾身份,与宁儿府中其他姬妾并无二致,打骂去留可由清儿做主。”
曹鹤兰“咣当”的一声跌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丝哀伤之色,在她的手上,赫然有一片红色的瘀青。
临走前,曹后意有所指地对二皇子道:“宁儿,清儿是个纯良的孩子,非常时期,你们二人更应该相互扶持才是。”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垂首称是。
曹后拍了拍二皇子妃的肩,领着一众宫人而去。
曹后坐上轿辇,夏嬷嬷道:“皇后娘娘,您真的要鹤兰那丫头去太后那里吗?”
曹后叹了口气道:“那疯丫头,也该学一次乖了!她惹出这么多事,本宫实在是很失望!就由她去太后那里学学规矩,日后才好为宁儿分忧。”
“不过……这许久本宫不曾管宁儿,如今发现这清儿倒是个清醒的孩子!”
她是真心看中这位儿媳,方才她的举措不可谓不高。
她并未重罚,是不让她这位皇后难堪,给足了婆母面子。
但也不轻,要知道太后那位老人家可是上届后宫之主,高居稳坐几十年,任凭一次又一次的宫变都撼动不了地位分毫,如今以祈福名义将曹鹤兰送到太后那里,哪里还是祈福?分明就是学规矩去了。
既然她曹鹤兰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罚轻罚重她不好控制,那不如就由资格最老的人去教好了。奶奶教育自己的“孙媳妇”,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二皇子妃提出是为受灾百姓祈福,暗戳戳的指明二皇子对灾情的态度,其实是为二皇子积攒人气,实在是高。
曹后叹了口气,无奈道:“本宫此生身居高位几十年,如今行将枯槁,只盼着膝下两儿无忧。若是能定下宁儿太子之位,本宫即使死也无憾了。”
夏嬷嬷忙道:“皇后娘娘自然千秋之期,不可说如此不吉利的话!”
曹后笑道:“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人生自古谁无死?正如清儿所说,鹤兰造下的口业,便以抄经偿还,本宫这数十载,何止只造下口业?若一日魂归幽冥,只盼着少受些罪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凄然一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本宫为了宁儿,做了太多错事了!”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夏嬷嬷不敢多说,气氛压抑而沉闷。
元祐三十九年,葭月,朔五日。
边境战事愈发紧张,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北方灾情更甚,如祥平郡、泰平郡几乎是无粮可用,无处可调。大量灾民纷纷逃离故土,远赴南方。现如今,就连上京城外都出现了大量的灾民。
朝中许多忠义之氏再难容忍,公然请旨,请圣上拿出应对之策,一贯老奸巨猾,不站队任何一方的柯润琅都难得地为百姓请命。
圣上心烦意乱,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承恩殿的美人儿,能拿出什么对策来?听着这些臣子们七嘴八舌的话,不由得又是厌恶又是愤慨。
右手掐着突突直跳的眉宇,圣上喝道:“那各位卿家倒是说说要怎么办?要不然,朕将皇宫让出来给百姓住?”
此言一出,众大臣全部跪倒。
枢密使谢云峰不知死活的奏道:“圣上,现在北境最难的是饥荒,就算是圣上您将皇宫让出来,也不能令灾民吃饱肚子啊!”
众大臣默默无语,都为这位谢云峰捏了把汗,王应钦更是无语地看着这位亲表弟,若不是现在在朝堂,他都想上去给他一巴掌打醒他。
果然,圣上勃然大怒,气得胸膛都上下起伏,整个人抖个不停,玉扳指都快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捏碎了:“就你知蚁民之苦,你这般说,莫不是要朕减免三餐为百姓省粮?”
谢云峰道:“回圣上,那倒不至于,只要圣上能念民生多艰,后妃,尤其是新晋的宫妃开支略微缩减也就是了。圣上,都说什么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圣上,请您纳臣之谏,多思国事。”
“你这混账!”
圣上气得破口大骂,怒道:“尔等朝之肱骨不思社稷,却日日挑朕的不是!好啊!既然挑朕开刀,尔等也莫要好过。自明日起,全国上下筹措赈灾饷银,朕出五十万两黄金,各大臣按其俸禄上交,具体数额三司来定,责五日筹足,三司以其银施之四郡,同时派得力之人往北燕、西域、云番采买粮食以救济百姓,补朕之过失。”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群臣们敢怒不敢言,一个个都是怒火中烧,偷偷恼怒地瞪着始作俑者谢云峰。
群臣下了朝,不少的官员纷纷拥簇着三司使柯润琅,一时间柯润琅如同被众星拱月一般,这些官员无事不登三宝殿,其实不过是想要柯润琅少报几分,为自己也积攒几分家业。
杜君远冷眼望着这群人,抖了抖衣衫,姿态从容地慢慢走出了皇宫。
出了宫门,杜宁在门口迎接,杜君远吩咐道:“杜宁,你在府库里拨银两千两,送去三司使柯相公府上。”
杜宁了然道:“今日早朝,圣上要命百官善捐?”
“对。”
杜宁道:“公子,按照道理来讲,如此早朝决定的捐款,应该由三司核定数额,各官员按照核定数额上交,三司还需登记造册,怎么您才出了宫,就要交银。”
“你学得不错,不过还差一些。”
杜君远摩挲着玉骨扇的扇骨,淡淡道:“依本侯对柯老狐狸的了解,他一定会以百官不配合为由推脱圣上,那最后善捐的结果就是善捐之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杜宁眉毛拧得紧紧的,十分费解:“那属下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会不了了之呢?明明是早朝确定的事!”
肩胛的伤口到了天寒之时便会疼痛难忍,杜君远微微挪了挪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
虽然十分难受,可杜君远还是耐心解释道:“杜宁你想想,百官之中能否找出半数人愿意拿出俸禄上交?圣上这边更加不喜,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拿出五十万两白银出来?柯老狐狸浸淫官场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定在我之上,他怎么能轻易做出得罪多方的事情来?他这样推脱,圣上非但不会生气,还会赞他会做事。”
“哦我明白了,公子,您这样先发制人的交了银,他柯相公再难找借口不筹措资金了!其他百官见您捐款,也只能乖乖地掏银子了!”
越说越气,杜宁恨恨道:“这群狗官!天天就是这般龌龊自私的想法!”
回想了一下方才杜君远的话,杜宁隐隐有些为杜君远担忧,不确定地问道:“公子,既然这种事这样得罪他人,您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朝中难道再找不出其他人能做这出头鸟吗?”
杜君远叹息了一声,道:“太长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此事总要人去做,否则再无任何机会能为灾民筹措这么多的银两。不算赏赐等等本侯每月的差银,每月三百五十两,两千两白银也是本侯半年的俸禄了。”
杜宁想要说什么,可却说不出口。
“两千两,仅是给其他百官打样儿,柯相公定会以本侯所交银两为例,依据每一位官员的月俸交银。银两不算多,加之本侯一直担着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声,就算他们有怨,也不会对本侯过多苛责,不过认为本侯匹勇也。”
“是!”
“杜宁,你去仲叔那里再提两千两,兑换成飞钱,送到千如手中。他们百花山庄掌管多处粮庄,虽说是还有些余粮,但仍需要支付庄子里人工钱。”
“是!”
想到千如,杜君远的声音轻快了几分:“相信不久,我们就要启程去北境了。”
“啊?”
才说着,马车轻微晃动,杜宁警惕地握紧腰间的佩剑,厉声问驾车人:“怎么回事?”
“公子,杜宁先生,外面下雪了,雪天路滑,卑职并非有意的。”
杜君远摆摆手,轻声道:“原来上京也下雪了!”
说着,就要下车。
杜宁见状,取来大氅披在杜君远身上,杜君远拢了拢大氅,跳下了马车。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呼啸而过,十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柔软的雪花,轻盈地飞舞着,旋转着,有些清冷,有些优雅,让人怜惜。
晶莹的雪花片片飘落,杜君远望着灰暗的天空,伸手接住,雪花便在掌心融化了。
他多希望四海升平,百姓安康,再不需要他这般苦心孤诣,算人心,谋人性,做尽他不愿做之事。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做一个闲散侯爷,与他心爱之人成双入对,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杜君远眼底全是阴翳,叹息声愈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