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楼兰国月亮公主
中庭淡月照三更,
白露洗空河汉明。
八月七日,三更,王奎府衙。
朱红大门早就被从内反锁住,王府上下所有的家丁、女婢、家眷全被反手束缚住,聚在后院。十多个黑衣人手持大刀,恶狠狠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
王奎府中所有的人都不敢动,其中一人正要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想要溜出去,但刀光一闪,他的头颅也被黑衣人砍了下来。
为首的男人就是李晴柔救出的男人,火光映亮了他脸上的刀疤,目光疏离而凉薄。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戴着斗篷蒙面的黑衣女人,默默地坐在一侧。她就像是一缕青烟,清冷而孤傲,让人看不透,让人无法直视,一双黛眉如月牙,但眉梢却是锐利如刀,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机。
哭声震天,相熟的人挨挤在一起,瑟瑟缩缩的,恐惧地看着这些黑衣人。
最前面反绑着跪在地上的老翁,正是王奎。
此刻王奎双目迸射火光,那是一种极度的悲愤与怨恨,他没有一声叹息,没有一滴眼泪,怒吼道:“你这竖子小儿!快把老夫放开!你们这群屠夫!”
被骂得男人淡漠地觑一眼王奎,道:“王叔父,你举家投靠妖后曹氏,为非作歹,恶事做尽,当时,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之祸。”
王奎是临安侯王应钦的远房堂兄,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经投靠了当时仍为贵妃的曹氏。那王太后见家族中人如此不争气,心灰意冷地礼佛而去。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孙会做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是,事实就在眼前,她不得不相信。
王奎听男人所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狞笑道:“我为非作歹?我恶事做尽?竖子小儿,你父亲那老匹夫又如何?他就是顶天立地好男儿了吗?啊?!”
男人目中寒光乍现,向身侧的人一努嘴。
身侧的阿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起刀落,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在月下划出一道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啊!!!!”
王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被削掉右胳膊的地方仍然咕咕地流着。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王奎疼得眼冒金星,嘴里叠声破口大骂:“竖子小儿!竖子小儿!你这遭天杀的竖子小儿!老夫下地狱也会缠着你!你这泼皮竖子小儿!”
他身后的众位夫人皆是一惊,平素她们久居在后宅斗得你死我活,哪里见过如此场景?今日却顾不得宿怨挤在一起,抖若筛糠。仿佛她们挨得紧一些,就不会害怕了一般。
男人薄薄的唇线压出一个字:“水!”
身侧的阿大心领神会,舀起一瓢早就备好的盐水,呼啦地泼在了王奎被削了手臂的伤处,庭院中再次传来王奎震天的嚎叫声。
血花飞溅,小院里一片死寂,无数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看着这一幕。
再看一半隐在黑暗中的女人,目光淡漠的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半晌过去,男人微微俯身,负手瞧着地上打滚的王奎,冷冽开口问道:“王奎,清醒了吗?”
经过一轮折磨,王奎的气焰终于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此时,他狼狈得像一条巨虫趴在地上,左脸贴在地上深深地喘息,疲惫道:“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
男人邪魅一笑,冷冷道:“还早得很呐!王叔父叫小可竖子小儿,小可怎能不让王大人瞧瞧我这竖子小儿的手段!”
接着,便回身执瓢舀起一瓢不知名的液体,慢条斯理道:“王大人可知我大礼朝最贵的调料是什么么?”
王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那被砍去手臂的地方森森可怖,衬得王奎整个人都格外悲惨。
男人继续道:“是胡椒。这一味汤药是为辣椒和胡椒调就,用给王叔父的右臂,王叔父您说怎么样?”
王奎有气无力道:“你……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要老夫的命……拿去便是,何必……何必折磨于老夫呢?”
“王叔父不愿啊,那……”
男人脚尖一崩,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
一手持刀,一手执瓢,慢慢地踱步走向王奎的身后,残忍至极道:“那,王大人既然不愿意,便让您的夫人试一试吧。她怎么样?瞧着样貌吧,年纪还小,小可都有些不忍心呢!”
男人的刀搭在最左边的女子肩上,刀触上自己的一瞬间,女子浑身一个激灵,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身边的其他夫人则默默地离得远了一些,一边庆幸男人挑的不是自己,同时恐惧下一个会是自己。
这是王奎最小的夫人,去年才入的府,还找了老嬷嬷开蒙教导,王奎自己都没舍得动过几回。
王奎扭动了一下,如同蛆一般挪到了男人脚边。
他的嗓子已经嚎哑了,嘎嘎的十分难听,可为了他的美妾还是抗争道:“你……你有什么冲老夫来!欺负女人算是什么本事?!砍我,来啊!你砍老夫的!”
“啧啧啧,真没想到,王叔父还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男人撇撇薄唇,露出残酷的笑意,忽地回身,刀落在了大夫人肩上。肩膀一歪,大夫人被削去了左肩,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天际,大夫人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
“夫人!!!”
王奎声嘶声裂肺地嚎叫,崩溃地扑在地上,呜呜地哭泣。
发妻虽老,却是他最亲近之人,比之小妾,他更加不舍。
而其余的姬妾均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们也不明白为何会惹此祸端。
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的黑衣蒙面女人终于呵斥道:“好了!溪儿!”
男人的手停了下来,唇角一勾,退回了女人身侧。
女人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向王奎,问道:“王奎我问你,三十七年前,花丛霜的案子,你有没有参与?”
花丛霜……
王奎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缩,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女子继续问道:“有,还是没有?”
一道悔恨的泪水慢慢地滑下,在黑夜中女人没看到,只是见王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时至此时王奎才终于明白过来,今日之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仰起头望着渐圆的月亮,恨声道:“不愧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王奎挣扎地睁开眼睛,颤抖的手指着女人,不确定道:“您……您是……您是?”
女人收回目光,看着王奎,目中泄出滔天的恨意:“既然王大人认了此事,便不让王大人做一个冤死的糊涂鬼!”
言讫,缓缓地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满是纵横交错伤疤的面容。王奎一望,一双眼睛瞪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小,整张面容惊惧不已,他颤颤道:“是……是娘……娘娘?”
女人点点头,厉声道:“王奎,我问你!当年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奎叹了口气,道出了三十六年前的惊天大案来。
……………………………………
先皇后花从霜,是云番国主最小的女儿,远嫁礼朝和亲,以示两国修好。
因先皇后生得貌美,又与皇帝少年夫妻,皇帝尚在潜邸时便成婚相配。
时至当时,皇上才登帝位一年先皇后就有了身孕,皇帝便上诰天恩,允诺先皇后若是诞下皇儿便封为太子,赐太子宝印,待皇帝百年后继承大统。
元祐三年六月十九日,先皇后花丛霜产子当日遭到刺客夜袭,当场香消玉殒,皇子被刺客劫走,皇帝的亲信,大内侍卫之首赵宣德足足追出十里地,才将皇子夺回。
因着被劫杀之事,太子身体受了损伤,一直在皇庄中静养不见人。
楼兰国月亮公主入宫封为月妃,向来骄纵跋扈,先皇后在世时便与之有所嫌隙。皇帝怀疑月妃妒忌先皇后怀子而雇凶杀人,愤怒之余将其毁容,废妃位,遣送回楼兰。
第二年,中原铁蹄踏破楼兰,整整三日,楼兰古国山河依旧在,繁华终不还。所有楼兰百姓沦为奴隶,可为礼朝百姓所买卖。
其实此案背后,却是当时仍为贵妃的曹氏联合王奎、谢铕所为。
于宫中,曹氏买通月妃身边的宫侍,挑拨于月妃与皇后的关系。月妃本就心高气傲,几经挑拨,便对皇后心生怨怼。而皇后娘娘来自南疆云番,心思纯良,除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月妃,与众妃嫔相处都还算融洽,曹氏又伪装得良善,故而先皇后一出事,皇帝便只能想到月妃了。
于宫外,曹勋勾结王奎、谢铕密谋行刺之事。当时王奎任郎中令,借职务之便,松懈了皇后凤栖殿的守卫便于杀手入宫。谢铕为盐铁使,自然与各地盐槽沆瀣一气。而各地的盐槽又与盐帮勾结,行中饱私囊之举。有了这一层关系,谢铕便要和平郡盐槽任涛从盐帮选出几个轻功好地带到京城。
听到这里,女人忍不住颤声道:“只怨我年轻气盛,如今想来,皇后姐姐良善,处处都是忍让着我。我二人一个自偏远的南疆而来,一个自将亡的西洲而来,都是可怜人,本该互帮互助,可我却一味赌气,处处争强,倒让你们这些鼠辈得了逞!”
这个毁了容的女人,就是生死阁副阁主——阿依木,也是楼兰古国的月亮公主,同样还曾是礼朝圣上的月妃娘娘。
阿依木,楼兰语为月亮,阿依木公主出生时,红月当空,星稀风清,直至天明,红月仍久久不坠。
民间传闻: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出生逢红月,族人视阿依木为不祥,大祭司更是道:“国之子女生逢红月,恐会为国家带来灭顶之灾,此祸不可不除。”
举朝皆请命国主以公主祭天,可老国主多年所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其他的都为儿子,实在疼惜公主得很,便力排众议留下了小公主,还赐名阿依木,是楼兰国的月亮公主。
不知是命运变数所致,还是红月昭示为真,十五年后,礼朝、北燕、柔然同时发难,曾经富饶美丽的楼兰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火光四起。
老国主悔不当初,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年仅十五岁的月亮公主亲携楼兰国藏宝图,以自己为礼献于礼朝,止息干戈。礼朝皇帝见月亮公主年轻美貌,立即收兵,并增兵喝退北燕、柔然,同时拥立月亮公主的长兄继任楼兰国主。
这以后,就是先皇后遇刺案。
阿依木蛰伏了整整三十六年,为的就是报仇,向所有伤害她、陷害她的人报仇。
王奎、谢铕、任涛,还有和平郡盐帮帮主,他们不是定计杀了皇后姐姐么?那她也杀了他们,还要屠尽他们满门,杀了所有与之亲近之人,她还要做法事告知这些亡魂到底为何会死,让他们即使去了阴司也不得安宁。
曹氏兄妹,他们不是为了后位和太子之位绞尽脑汁地陷害于她么?终有一日,她会从她的手上彻底夺去所有荣华富贵,她还要曹妃亲眼看着她的兄长为人所杀,看着她的皇帝被人所夺,她千辛万苦夺得的后位拱手让人!
还有那该死的狗皇帝,他最为可恨!
他的铁蹄踏平了楼兰故土,他夺走了她的人生,他放任一个蛇蝎女人夺走了皇后姐姐的命,那她便要夺取他的江山,她也要三军踏平礼朝,她还要寻找一个女人骗他瞒他,然后亲手杀了他!
王奎自知命不久矣,此番灾祸已无力回天,避无可避。咬咬后槽牙,艰难地挪动着,挪到阿依木的脚边,用那没被削掉的手紧紧地握住阿依木的袍边,断断续续恳求。
“月妃娘娘,月……妃娘娘……这,这一切都是那,都是那曹贼所为!老夫……老夫没办法呀!月妃娘娘,您……您是天上明月,您是下凡仙女!老夫不求别的!您……您行行好,行行好,放了老夫的儿子!给老王家留个后!行吗?老夫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王奎本来就被束着,又断了一条手臂,根本就起不来,只能侧歪在地上,以脸抢地尔,脸上的泪水混着血水,放肆地奔流着。
王奎这一举动,在场的除了少阁主和阿依木,无一不为之动容,就连生死阁的数十个杀手都纷纷侧过脸去,不忍心再看。身后的夫人们,除了昏死过去的大夫人,皆跪得笔直,半躬身叠声恳求道:“求月妃娘娘放过主君的儿子,妾身随主君赴死偿还月妃娘娘!”
阿依木几步走过去,将跪在后面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一把拽起来拎到王奎面前重重地摔下,冷冷道:“曹贼,我自然不会放过他!而你……王奎,留着你的儿子二十年后报复我吗?王奎,我们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王奎费力地跪起身,虎着脸骂道:“吾儿!今日爹爹身死,皆是爹爹往日之过,你发誓,你发誓日后绝不携私报复月妃娘娘!快发誓!”
那少年被骂得放声大哭,根本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阿依木已经没了耐心,只是向男人颔首示意。
男人一声“杀”令下,十位杀手屠尽了除方才那位少年以外所有的人。待所有的人杀尽,众杀手收拾所有的证据,处理残局。
男人望着阿依木怀中吓晕过去的少年,想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