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浓烈近赤红的橙色从画纸一角渲染而出,铺天盖地侵占整个画面,仿佛要将底部澄澈的湖包围。
站在落地窗的画架前,浓艳的晚霞映在温其羽的眉眼,让她整个人明丽生动得像团火。
而她的神色却平静似风吹不动的死水,目光只定在画布上。
停顿了一会后,她重新执起画笔,沾满沉暗阴郁的黑色,将橙色一点点覆盖。
那就让这片湖面临的暴风雨更猛烈些吧。
她在画风景,不知道此时的她也成了风景。
——既明媚又寂静。
——真矛盾。
秦时与收回视线。
这间病房离湖边不远,虽有落地窗但间隔草坪和柳树,寻常人不会刻意往里瞧。
他正陪着家人在湖边散步,不知怎么,就瞧了这么一眼。
夕阳绚烂。
活泼的小孩子和慈祥和蔼的老人走在前面嬉闹,高大的身影不近不远跟在后面。
堪称一幅美好的画卷。
几人再逛了几圈,天色逐渐变暗时准备回去。
秦时与临离开时不经意又瞥了眼。
这次,窗前的人却恰好往他这个方向看。
他脚步一顿。
这时,他看见她突然冲他挥了挥手,又勾了勾。
“时与,走了。”他母亲在叫他。
秦时与犹豫一会,回道:“你们先回。”
……
温其羽收了画,刚刚她看到他们在散步。
也许画面太温馨美好,竟下意识让她给了他加了几分‘亲切’滤镜。
所以迷了心智般,冲他招了招手。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
温其羽紧了紧手中的画笔。
晚霞隐去,明明天光黯淡,但这个男人顶着张颠倒众生的脸,肩宽腿长。
正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在往她走过来。
还真是,无法形容的感觉……
四周原本平平无奇的景色,都因为他活色生香了起来。
随之跟前的玻璃被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温其羽回过神来。
窗外的他神色清冷,好看的唇一开一合,说了句什么。
落地窗隔音效果不错,温其羽往近了凑,双手围成喇叭状对外面喊道:“麻烦你大声点,我没听见。”
然后,她就看见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轻飘飘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下一瞬,只见他掏出手机开始打字,随后朝向她。
——做什么?
是哦,大声喊话也太让人不高冷了。
温其羽也拿出手机打字。
——请问可以麻烦你带我出门溜弯吗?
得到回复:
——不方便。
她再接再厉:
——真的很需要这次遛弯,我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察觉到他想走,温其羽一急之下想起什么,忙双手握拳合十,配合上努力惨兮兮的可怜眼神,做了个‘猫咪拜托’。
实不相瞒,这真的是她目前能捣鼓出来的最高技能了。
秦时与也真的没忍住,右手指腹轻抚上额角。
他总不好告诉她,虽然眼神有几分到位,她这个‘猫咪拜托’,实在是格外简陋的阉割版。他小侄子做得好多了。
余光却注意到她本来雪白的耳尖,此刻染上一片红霞。
他缓缓收回右手,本来快不受控制的嘴角弧度,也稳住了。
他再次在手机上打字。
——稍等。
见他从窗边离去。
温其羽突然双手捂脸,心里哀嚎一声。
啊,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明亮。
他的嘴角本来要扬起来的,她看见了……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
“小羽,这位先生说来看望你。”
温其羽面上格外镇定,她对着仍站在门旁的护工道:“麻烦你去泡个红茶过来,这位先生喝红茶。”
“好。”
等护工带上门出去了,她轻声对他说了句“稍等”,然后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面全是她背着护工特意取过来放好的红茶茶包,护工在待客室找不到茶包,自然会去外面买。
抽屉外侧放着一张老旧的银行存折和一张已经贴好邮票的明信片。
将两样东西全都揣在口袋里,她才道:“我们走吧。”
秦时与上前推她的轮椅。
从他进来,她的视线就没正面跟他重合过。
两人性子都不算外放,一片安静。
温其羽想了想介绍道:“我叫温其羽,差池其羽的其羽。”
她发觉他虽看着清冷不近人情,但对身边人应该很体贴周到。
比如就算对她这个不熟的人,也会主动帮推轮椅,还推得格外稳当。
“秦时与,时不我与。”嗓音如寒冬后初融化的溪流,清润动听。
他叫时与啊,倒是跟他这个人完全没有相近的意思。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未来某个阳光微醺的午后,他会从后面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告诉她他名字的来由。
秦时与推着她往湖边而去。
“抱歉,”温其羽转身,低声默默道:“可以推我去趟医院边上的银行吗?”
路灯下,秦时与垂眸,对上她的眼睛。
他看见灯光将他的剪影落进她的眼眸。
秦时与顿了顿,扶在轮椅上背上的手轻轻敲了敲。
道:“你之前说的是遛弯。”
“那,我能去银行遛趟弯吗?”
“……”
温其羽面上还是一派镇定,但几番被攻破的内心实在有些撑不住,着实略微尴尬。
原本该打钱的日子已经过了一日,她急啊,以至于临时抓了个壮丁。
银行。
秦时与按照她的指示,将轮椅推着停在了柜台前,而后他往边上站了站,但也没离得太远。
见她拿出一张老旧的银行存折,伸长手要往柜台口伸去,但还是差些距离。
秦时与走过去,示意她将存折给他。
然后他帮着递了进去。
之后的一系列流程他便也没再走开。
她这是在给人打钱,还是拿着存折打款。
对住着私人医院一楼vip病房的家庭来说,这是笔很少的钱。
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这番行为有些怪异,但秦时与只略微心里过了过。
回到医院,秦时与又被她叫住,说要去不远处的邮筒。
然后他又看着她将一封明信片头进去。
她这溜一趟弯的行程挺充实。
“今天实在是感谢你,”温其羽舒了一口气,“以后有机会——”
秦时与淡声打断她的话,“不用。”
既然他觉得没关系,温其羽遂也点头:“那行。”
离病房不远处的时候。
温其羽看着他:“送到这儿就行,再见。”
秦时与收回手,“嗯,再见。”
温其羽甫一推开房门,护工急急迎上来,忙道:“小羽你去哪儿了啊?”
“不是说不让你出门吗?你这不声不响跟人离开那么久,温先生和温太太都在里面等老半天了。”
这还真是——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
温其羽刚刚还不错的心情,直线回落。
“赶紧进去吧。”
护工将她推进去,便马上带上门离开。
此时的温父和温母,一个坐在沙发前,一个站在落地窗边。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温其羽将手中调好的手机放入口袋,面上保持着标准微笑,温和道:“爸,妈,你们过来了啊。”
话音将将落下,那边的温父忽然发作,抄起茶几上的水杯扔过来。
温其羽心神一震,忙转动轮椅往边上躲。
但水杯下一刻直接砸在她扶动轮椅的胳膊上,微烫的茶水瞬间流了一大片。
“嘶——”
温其羽吃痛地皱眉,胳膊麻痛得连带指尖都开始一抖一抖地不受控制。
还好这茶水不是滚烫的。
“这——”
温母几步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撸。
略粗糙的袖面又刮了一遍被烫伤的皮肤。
温其羽忍不住要抽回手,但温母抓得太紧了。
“你好好地躲什么啊!”温母看着她的皮肤红了一大片,厉声道:“你爸又没准备砸你,你这不刚好凑过去被砸吗?瞧瞧都被烫成这样了,还怎么见人啊!”
这一刻的温其羽,内心生出种绝顶的荒唐之感。
真是可笑啊,这夫妻俩。
她垂下怕粉饰不完全的眸子,微微抽泣道:“对、对不起,我怕疼,想着躲开。”
“我看你不是怕疼,而是蠢!”温父冲过来,怒目圆睁:“你不仅蠢还想死啊,你说说,你刚刚是跟男人出去的?啊?!”
“我竟不知温家养了个好女儿,忤逆父母跟乱七八糟的男人见面!”
温其羽眼眸微红,对上温父的视线,颤抖地问道:“爸,难道我不能交朋友吗?”
“你交的什么朋友,男朋友?!”
“我,”见温父愈发火冒三丈,她低困惑道:“我不可以找对象吗?我……已经成年毕业了啊。”
“你、你这个——”
说着,温父一手摸到床头柜上的花瓶。
温母原本跟温其羽站在一块,这时忙后腿几步。
他这样子可真狰狞啊,连儒雅的外皮都裹藏不住了。
温其羽满含惊惶:“爸,爸,你又要打我吗?我只是交个男朋友……”
“你哪来的权力去交男朋友?!你给我听好了!温家白养着你,你永远不能做主自己的恋爱、婚事!”
“这么多年白教了,不知礼义廉耻的贱货!”
“你、你别砸她脸啊!”
视线中,温父在温母厉声提醒下,恢复了点神志,最后一刻停下了本该要砸向她的花瓶。
但下一刻,他举起花瓶,连着那本养得好好的睡莲,全部冷水兜头冲着温其羽浇下。
温其羽缓缓闭上眼睛。
“你给我听好了!跟那个男人断了往来,乖乖听话,不然,这些都是轻的!”
四周静了有一会儿,而后她听见温父对着温母道:“你给她收拾收拾,动作快点,约的时间快到了。”
温其羽睁开眼睛,一片狼藉中,温母正跟在温父的身后,两人背对着她。
她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录像。
对着温父和温母的背影,连着房间里的狼藉,还有她自己,全都扫了一圈。
在她进房间前,已经开了录音。还有之前跟温父温母电话的录音。
但这些,还不够。
曾经的萧衍曾说过——
如果不能保证一击即中,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她现在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