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乔(三)
她姓薛。我闭眼装睡,还好我早就在她兜里放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还知道拜托那个奶奶把我叫醒,算你有点良心。我看着车窗,从我自己的倒影里仔细分辨她的背影,看着她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我也慢慢开始回想起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我以为的巧合,原来是由她先牵起的线。
刚在对面饭店工作的时候,我老是被店里人欺负,他们把很多活都让我做,老板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店里有人给我使坏,我就把洗碗水撒在地上,再作不注意挤倒他们。直到有一次,她们把洗拖把的脏水泼到我鞋上,另一个人假装撞到我,把手里端的剩菜盆倒在了我的脚上。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来打扫。”
“你一来,我感觉我手脚都不利索了呢。”另一个人附和。
“确实不利索,这里阿乔刚拖好的地也弄脏了。扣点工钱,那就打扫一个星期练习一下吧。我会和老板娘说的。”蹲在柜子后整理东西的阿林突然出声,把那几个人下了一跳。
阿林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走出了厨房。
我低下头默不做声。等到倒垃圾的时候,我用桶装了些客人们吃完的剩菜,拿着它到了那几个人的宿舍,全泼到他们身上。
“再这样,到时候我泼的可不只是剩菜了,我呢,比较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手臂还疼着吧,下次疼得可不止手臂了。”我还没说完,他们中的几个人直接开始吐了。
后来他们连身上的油和剩菜都不洗,直接去阿林那里告状。阿林捂着鼻子,差点吐出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是栽到剩菜桶里了?快从房间里出去!”
他们去老板娘那里告状,我就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老板娘找来阿林问:“这怎么回事?”
“之前和您说过的,他们在洗碗间故意把剩菜泼到她脚上。”阿林说。
“嗯,按你处罚的来。”老板娘又指着他们说了一通,那几个人连头都不敢抬。
“你就护着她吧!”等那几个人走后,老板娘指着我对阿林说。
“姨,你不也护着她吗?”阿林看着老板娘,撒了个娇。
“切。好在这几个人比较怂,不然我看你怎么办!”老板娘对我说,接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回去睡觉去。我看电视呢,黄金档,你们一来搅和,都快播完了。”
“我能和你挤挤吗?我担心他们来捣乱。”回去的路上,我挽着她的手臂。
“你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提着桶出去的神气呢?”她问。我不敢抬头看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你从来饭店那天起,就在和我挤挤了。我本来住单间的诶。”
“我是说,我睡你床。”我小心翼翼地解释。
“那我睡哪?”她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
“你也睡你的床,咱俩再挤挤。我担心晚上他们来往我床上泼东西。”
“好吧,就今晚。”
“阿林,你的床好软。”我企图打开话题。
“……”回应我的只有阿林的沉默。
“我是说,我也想换个这样的床垫。”
“……那明天我带你去那家买床垫。”
“好。”我高高兴兴地蹭了蹭被子,“还有这个被套也是。”
“行,好买,都同一家的。”阿林翻了个身背对我,“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嘿嘿一笑,同样的床垫和被套……和她同样的……我想着想着,很快就睡着了。那天我醒的格外早,天好像还没亮,房间里还昏暗着,能够听到窗外的麻雀叫声。我一抬头,发现她正抱着我,就像抱着一只小小的玩偶。我小小一只,被她圈在怀里,单人床也不觉得拥挤。我抬起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发现她眉头紧蹙,可能是做噩梦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拍着拍着,我反而感觉到了困意,又沉沉地睡了,直到闹钟响起。
“早……你真早。”我睁眼的时候,阿林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书桌前看书。她见我醒了,就放下手里的书。
“我第一次遇到你这种。”
“什么?”
“哄睡,你把我拍醒了,把自己哄睡着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拜你所赐,我今天起的非常早,比上班时候起的都早。可今天是周末。我本来想睡个懒觉,结果再也没睡着。我就不该把你弄这边来。”
“对不起……什么弄这边来?”我感觉自己还是没睡醒,总是听不懂她说话。
“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我姨到对面早餐店找你,让你过来的吧?”
“不是吗?”
“姨除了管饭店之外,空闲时间都在看电视,去二姨家打麻将,织毛线……怎么会到对面去?饭店人手也足够了,门口也没有贴招聘的纸。是我,和姨说的。”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老板娘的兴趣爱好,最后指了指自己。
“好了,快起来吧,我带你去买床垫和被套。”她走过来揉了揉我呆掉的脑袋,然后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原来是你牵起的线。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明哥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拦住阿林,别让阿林回去。
我感受到火车启动时的声音,心想:完了,坏事了。
终于,在大半年后,阿林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听见她的声音时,就已经是秋天了。窗外的秋叶干脆枯黄,夹杂着棕色褐色红色,风一吹就卯足劲儿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之后,我们又稀稀拉拉地打了几通电话。再后来,我们通话更加频繁了,每隔几天就要打打视频,拉拉家常。我从电话里得知她养了猫,戒了烟,又回去寻找文明未果。许久未见,我们的关系更加靠近了。
那年新年的时候,我在跨年前就开始编辑要发给她的短信。我一边编辑,一边想:她会先发给我吗?她会发给我吗?过了很久,除了“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之外,我什么也写不出来。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在钟声里收到她的短信:我在广场看雪,你们那边下雪了吗?我过年都忙着呢,所以上次电话匆匆挂断了。新年快乐,阿乔!
趁着钟声没有结束,我赶紧回复道:我在看春晚,每年的保留节目呢,待会下楼放炮,放烟花。很遗憾,今年过年没有下雪,真想看看你们那边下雪的样子。过年后也会很忙,走亲戚拜年什么的,那就空下来再联系,新年快乐,阿林!
我一口气打完这些,按了发送,赶上了最后一声钟声后,我躺在沙发上长吁了一口气。紧接着我收到了她打来的视频。“我刚看见短信,知道你在我就打来了。我还以为今年跨年收不到你的短信了呢,你还是赶上了呢。不用空下来再联系,现在就可以啊。来,满足你的愿望,快看,这里的雪好漂亮!”她给我看雪,我给她看今晚的春晚,我们一直视频到家里人喊我下去放炮。
这让我不禁思考,我们的相遇好像都在秋冬之际,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和炎热的夏天。我想,在这两个季节里,她应该正忙着遇到其他的人。
等到第二年秋天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人找到了我。
你是不是那个余乔。
哪个余乔
就是认识薛林林的那个余乔。
那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完了,惹上事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转过身就赶紧跑,他拽住我的背包带子,我顺势一招金蝉脱壳,脱下我的背包,一松手,他就坐在了地上。他很滑稽地坐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让我很想笑,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说“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