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山仍在,不见远黛。
风和日丽,临河的冬天确实像春天一样,到处绿茵茵的,满是生机盎然。
许温粥在家里吃了早餐,现在准备要和许青山出去了。
前天她的主治医生和她约了今天的时间要过去复诊,家里人也有医生的联系方式,他们挺熟的,所以家里人也都知道。
他们不可能放心让许温粥一个人去医院,温伯雪倒是很想和她一起去,但是不行,今天他要和哥哥去订蛋糕,温岁娴的生日到了。
所以只能让许青山陪着。
不过一般来说都是他陪许温粥去的医院。
妈妈不愿意出门,哥哥太忙,弟弟……其实她也不想让弟弟知道一些情况。
好的还没啥,知道就知道了,但是有时候,她还是会有狼狈的一面,并不想让他知道。
父女俩从玄关的挂钩上一人拿了一柄伞,没下雨,但是太阳很大。
到医院,两人径直往顶楼去,然后进了最尽头的那间诊室。
“吴院长,我带粥粥来了。”许青山叩了叩门。
“进来吧。”吴坤远笑着来开门,这是一个长得圆圆胖胖,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的男人,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其实很年轻,和许青山差不多的年龄,但是因为工作劳累,经常熬夜加班,加上个人的体质,他长了很多白发,眼尾折着深深的皱痕,人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他面相极为慈祥,笑起来很有喜气,看着他的脸很难让人升起什么戒备之心。
“小粥,过来坐。”吴坤远还去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观音茶,“有点烫,稍微晾晾就好了。”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放到许温粥面前的桌子上,那里还放着一支漂亮的钢笔,许温粥认出来那是吴院长经常挂在胸口袋子上的那支。
听说是她妈妈送的,他是妈妈大学时候认识的一个师兄,之前他们在学校学生会分别担任主席和副主席,两人经常合作。
“哈哈,不用紧着填,我们边聊天你边看看先,不着急。”
吴坤远没有在他的办公桌上坐下,而是和他们一起坐在候诊的椅子上,面对面。
“有去北川什么地方玩过吗?我都没去过北川,听说那里挺不错的,很繁荣,经济发达。”
许温粥淡淡道,“只去过清净寺和锦鲤湖,其他地方没去过。”
“你在新学校交了几个朋友?”吴坤远笑眯眯的看着她,目光慈祥,他看着她的面部表情,放松,随意,慵懒,柔和,看来是和新伙伴们相处得不错了。
“六个。”
“那感情好。最近睡眠怎么样?”
“一般,我……想停药。”许温粥踌躇的说道。
“你能控制住吗?”他知道一年前许温粥就在或有或无的减少吃药了,她的疗程里配的药有些是会上瘾的,而且副作用大,但没办法,不过最近一年她情况确实在好转,要是能不吃他也不想她吃。
“在北川会好很多,这半年只有两次差点失控,最近几周,一周内我有好几次都能正常入睡了。”
“没用药。”许温粥补充说。
“我还不建议你停药,不过如果在可以控制的情况下你可以减少些次数,但是药不能完全停知道吗。”他知道许温粥想做什么,但是并不同意。
吴坤远说话的声音醇厚而有力量,他这时候说话的语气里就少了一份随意多了一份严肃,而许温粥很吃这样的招。
“好,我知道了。”许温粥确实想试着停一短时间药,有些药她吃了副作用挺不好受的,她吐过好多次,都要把胃呕烂了有时候。
她感觉自己最近好像真的正在慢慢变好,是真的。
吴坤远又和她聊了些其他的,偶尔还会和许青山搭两句话,在快离开的时候让许温粥把那张表填了。
“好了,你先去车上等我,我还有话要和吴院长说。”许青山拍拍她的肩膀,温雅的笑着说。
许温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爸爸好像一直都在微笑,即使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也很温柔谦逊,她真的从没见过爸爸生气或者伤心难过时候的模样。
“爸爸,”许温粥这么想着,突然问了出来,“你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许青山还是那个和和气气,斯斯文文像古代那种饱腹诗书的书生模样,“你觉得爸爸会有吗?”
“应该会有的吧。”没人能只拥有快乐。
有些时候上天还是公平的。
“我和小鱼他们约好了,等一下你先回去吧,晚饭留不留都没关系,反正有蛋糕。”
“好。”
许青山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离开了这里之后,那张眉开眼笑,总是文质彬彬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青山,你变脸的速度真快。”吴坤远无奈的感叹道。
许青山没理会他的调侃,从大衣里侧的袋子上掏出一个打火机和一包烟,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优美的道道风景,嘴里缓缓吐出一口轻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让吴坤远想到他们中央大学的那座山,云雾缭绕看不清山的全貌。
这个在中央大学全校远近闻名,深得师生赞美的淑人君子,居然在他的办公室抽起了烟。
此时他身上油然而生出一些颓丧来。
“粥粥她的情况真的在好转吗?”许青山问。
以前她也有过很短暂的“好转”,但是转弯之后等着的是更加高深的山谷。
山风没有走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至少目前看来是的。当初让你放手,让她到一个新的环境去的办法还是有效的。”吴坤远拿起那张刚刚许温粥填完的表看。
“那就好。”许青山声音很空灵,像蒲公英。
“不过有一件事你得清楚,精神上面的疾病并不能彻底根治,它很多时候是周而复始的一个情况,最主要的还是要让她保持一份好的心情和情绪,”吴坤远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暗,“如果那件事被她知道了,到时候对她的打击不可估量……”
“我会好好满着她的,已经三年了,她想不起来,也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说到这个,许青山整个人更加有气无力起来,一瞬间沧桑了不少。
他本来过得很幸福,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日子过得平淡但是对一切都很满足。
但是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满满腐蚀着他们一家。
“这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开启了一道保护机制,所以她才会不记得。”
“总之,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就行了。”
许青山捻灭了烟,清理了一下口腔和身上的气味,他该离开了。
“坤远,我好想她。”许青山在离开之前轻声道。
那声音一下子就散开了,很快消失在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医院里。
青山仍在,不见远黛。
岁月太残忍了。
吴坤远过了许久,重重的叹息。
等下班之后去看看她吧,他们也很久没见了。
许温粥和沈杨他们约在之前天天逃课都会去的那家奶茶店见面,许温粥推开门进去,人就猝不及防地被狠狠地狼抱住了。
“粥啊~”章小鱼结结实实的抱紧了她,毛绒绒的脑袋不停地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弄得许温粥脖子痒痒的,“终于见到你了。”
章小鱼个子小巧,才一米五二的身高,一头茶棕色的卷发扎成双马尾,身上穿着浅粉色的水手服,眼睛不大却很圆,脸蛋儿上也圆圆的,有点婴儿肥,是非常甜美可爱的小萝莉。
沈杨不敢直接抱着许温粥,只能揽着章小鱼的脖子和手,隔着章小鱼去抱。
“姐,我们还以为起码得等个三五年才能再见你一面了呜呜。”沈杨泪眼汪汪的看着许温粥,委屈巴巴的。
沈杨一米八的身高在南方算是挺高的了,他皮肤很白,长得也是浓眉大眼的,眉心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小时候常被老人家拉着夸是如来转世,说他这辈子肯定福气又安康。
他和章小鱼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家挨着,也是邻居,从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闯下的祸数无胜数,一开始总是不对付的两个慢慢也就因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说来好笑,本来他们和许温粥除了是同班同学外并没有其他交集,成为朋友还是因为有一次章小鱼翻墙的时候恐高不敢跳下来,那时候沈杨发烧去了医院,她逃课从后门出去看他,回来的时候后门被锁上了,而翻墙的时候却没有人在下面接她。
许温粥见她在翻墙的好角落里占太久位置了,等没耐心的时候不得不去找了张梯子过来,让她下来。
从那以后章小鱼就开始像条小尾巴一样总跟在她身后了,作为章小鱼的革命好友,两人像连体婴一样的沈杨,就顺理成章的也跟在许温粥身后。
之后直到她出事,许温粥也没能甩掉这两小尾巴。
于是就一直到现在,他们分别成了许温粥这辈子的第一和第二个真正的朋友。
“好久不见。”许温粥努力的探探头,她看着这两人心下也觉得挺想念的。
“我们先点喝的吧。”许温粥推了推他们两个,艰难的说。
章小鱼蹦蹦跳跳的到前台,熟稔无比地点了三杯奶茶,她和沈杨都是全糖,只有许温粥喝的是少糖。
低倍的糖分,她甚至还很喜欢喝无糖的饮料,反正章小鱼这个甜度爱好者是喝不下的。
“粥粥,你看,大侠真的越来越胖了,他的背影一眼看过去就像一坨小山。”章小鱼坐在许温粥身边,兴冲冲地拿着手机翻开相册给她看。
大侠是她们捡到的一只布偶猫,听说它的主人搬家了,然后它就被遗弃在那片拆迁的废区,那里本来是要开发成一条商业街的,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搁置,一栋栋被建到一半的高楼就这么被放弃了,这几年来也没拆掉。
那里好像成了一片遗弃之地。
许温粥就是有一次去那里,发现它掉在一个高坑里出不来,已经快要被饿死了。
她叫来了沈杨他们两个,把它救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一直在养着了。
大侠这个名字确实是许温粥给取的,因为它长了一张很正气的脸。
很像黑猫警长。
许温粥翻着看了看,还真是比半年前要胖了好多,刚救起它那时候瘦瘦小小一只,还没她巴掌大,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
现在再看看这座小山丘,伙食真不错吃的这。
“它现在在谁家?”许温粥手指划过一张张照片,看着大侠各种姿势的撒泼滚打。
沈杨感叹的“嗐”了声,“它还在那片废楼里呆着呢,除了你它谁也不肯跟着离开,我们只能经常过去看它。”
他推了推鼻梁上有点下滑的眼镜,问,“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反正现在也没啥事。”
“好,那我们走吧。”许温粥半年没见它,有点想念它的小肉垫,真好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