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叶冠
阿橙转头,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出声抢头冠的,是其中的小姐。但见她衣饰华美,穿金戴银,虽面容稚嫩,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手指着落叶冠,就走了过来。
“娘子,是我先看中的。”阿橙并不理她,对着一旁伺候的绣娘说。
绣娘面色有些难堪,却仍堆了满脸的笑。而那小姐,眉头立时倒竖,分明比阿橙矮了很多,却扬起下巴,怒气几乎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我……”
她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锦衣公子拦住。如今天气还未热到打扇的地步,这公子却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说:“这位小姐,虽你先看到这个落叶冠,但我和舍妹听得明白,你才在问价呢。并没已经决定买。我妹妹,却是并不计较多少钱,就买的。”
这位公子长相倒是还好,只是一副公鸭嗓,听入耳中,只觉得似被有棱角的石头刮在铁锅里,难受得很。
“对啊。本小姐已经说了要买!而这位……”稚龄小姐上下打量阿橙,渐渐目露鄙夷,“你反正也买不起,就别在锦绣楼里站着了,路边货郎,自有你能买得起的。”
阿橙的女装,本是只在家休息时穿的,因此非常简朴素淡,布料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而是细织棉布。不过这棉布却也绝不便宜,都是布行里珍藏的好货色。
阿橙还未如何,本来站她身后的方嬷嬷也生了气,呛声道:“谁说咱们只是问价,我家小姐,是问问要付多少钱。难道你要买,不问清楚价钱付账,只扔下一两银子就走?”
“你!”稚龄小姐见哥哥被呛,很是恼怒。“今天这个落叶冠,我要定了!”
“吵什么吵?落叶冠我要带走!”
阿橙才对方嬷嬷摇头,却又来了一个要买落叶冠的。这次是一个年岁教长些的女子。细查其衣饰头冠,分明是皇宫里伺候的姑姑。
显然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那兄妹二人小声嘀咕,锦绣楼伺候的绣娘忙上前招呼。
“姑姑好!快先坐下喝喝茶再说别的……不知姑姑为那位贵人出来采买呢。”
宫女走到落叶冠前,一边检视,一边悠悠道:“听说锦绣楼出了白娘子做的新首饰,我家丽妃娘娘特意让我出宫来看看。果然很是精巧,虽未镶嵌什么珍奇珠宝,但是也还过得去。我家娘娘见了,应当也会高兴的。”
阿橙暗暗摇了摇头,即便多昂贵的珠宝,哪里比得上白娘子的手艺珍贵。这位宫女这般说,真是见识浅薄,知不知道是她自个儿的想法,还是主子说的。
方嬷嬷方才一股子冲动要与人抢头冠,如今见了宫里的人,也缩了,暗暗给阿橙使着眼色。阿橙会意,这是让她放弃呢,只是嬷嬷怕直接说伤了主子的面子,是以只以眼色暗示。
方嬷嬷在暗示,那对兄妹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大。
“……表姐指名要这个的。宫里的娘娘虽然尊贵,可是姑父可是节度使大人,为了大凌受苦受累,若是连买个首饰都要让着宫里的娘娘,岂不是白白……”
“祁渺!”哥哥一声轻斥,打断了妹妹祁渺的话。
但是诸人已经听了个分明,丽妃的宫女嘴角微斜,有些阴森森地笑着,打量了下祁渺兄妹。
“我竟不知,如今有人敢与宫里的娘娘抢东西了!你那个表姐,又是什么东西,有胆子的话,就报上名来!”
“姑姑莫生气,我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冒犯了姑姑……”公鸭嗓的公子倒是个好哥哥,忙对宫女躬身行了一礼,又代妹妹求情。
可惜妹妹却并不领情,反越发大了声音冲着宫女叫:“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表姐林宝珍,我姑父禹灵节度使林戴!”
宫女只怕也没想到有这么鲁莽的小姐,气得脸色涨红,又回骂道:“我记住了!不过是一个小小节度使的女儿,竟这般嚣张跋扈!等娘娘告知陛下,自然让你知道什么叫敢!”
这边闹成这样,锦绣楼里伺候的绣娘都不敢乱搭话,怕一个不慎说错了,只急匆匆去找能知事的人了。
公鸭嗓哥哥已经急得不行,一头向宫女告罪,一头劝慰妹妹祁渺。
宫女又斥道:“那么请问你又是谁家的小姐呢?我也好回禀了娘娘,让她知道这京里是什么人,都大过了皇家的主子!”
不知道是哥哥的劝解生了效用,还是宫女的这句话震慑住了祁渺,她不再对着宫女回怼,却调转枪头,对着阿橙恼羞成怒地骂。
“都是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村姑!若不是你捣乱!我早买走了,哪里会惹出这些事端!你个买不起还要纠缠的惹事精!这锦绣楼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阿橙正在发愣,猛地被骂醒,有些摸不着头脑。方嬷嬷把她护到自己身后,对祁家公子冷言冷语道:“看公子好歹懂些道理,还望约束令妹的胡言乱语,要不然被人知道,祁家世世代代都出泼妇无赖,毫无教养,可就不好了!”
祁家公子闻言皱眉,斥道:“大胆刁奴!竟敢以下欺上!”
即便如此,还是拉住妹妹,不让她冲过来,只是阻不住她嘴里仍在不停骂阿橙。
大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宫女听到方嬷嬷骂祁渺,笑着看过来,方嬷嬷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仆妇,再看她身侧,护着一个高挑的小姐,很是美貌,但是这里吵成这样,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宫女好奇,又多看了几眼,却扫到了一个东西。
“敢问这位……是哪个宫里伺候的?”
阿橙不解地“嗯”了一声,宫女又说:“这个黑玉佩,我没认错的话,当是养心殿或者乾明宫的人才有。”
宫女说着话,眼珠子从阿橙腰间,移到了脸上。
这张脸,也太出脱了些!又拿着陛下亲近才有的黑玉令牌……到底是什么人?陛下不是不近女色吗?
这件事一定要回禀丽妃娘娘!
宫女朝着阿橙走近,方嬷嬷忙弃了祁家兄妹,拉着阿橙后退几步。店里围观的诸人,也都和宫女一起,把注意力往阿橙处挪来。
“落叶冠我不要了!”
阿橙见状,终于从游思里抽身出来,对身边的绣娘说了一声,就和嬷嬷快步往外走。
眼见得宫女也追了出来,阿橙拉着嬷嬷,拐弯小跑进一个胡同,左拐右拐,往大路绕去,找了马车回家。
马车路过一个路口时,从窗帘缝隙往外看的方嬷嬷突然说:“我怎么觉得看到了宁喜,他不是去北城了吗?”
阿橙自上了马车,一直低头沉思,闻言也没在意,只“嗯”了一声作答。
林宝珍,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林戴,是她的生身父亲。
阿橙的女儿名原叫林宝珠。父亲为她起名叫宝珠,说是因为视为珠宝。可是母亲很快就知道,叫宝珠,是因为在阿橙出生的三个月前,父亲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叫林宝珍。
母亲是因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嫁给父亲的,生下了女儿才知道,原来父亲不仅有个青梅竹马,还早已经暗通款曲。父亲为了娶母亲,把那青梅竹马纳了做贵妾,又让下人瞒哄住了母亲。
锦绣楼里遇到的祁家兄妹,应当就是林宝珍的舅家,靠着父亲,也在京中做了个典仪的官职。而林宝珍的生母祁氏祁玉兰,如今已是节度使夫人。
阿橙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可是猛地听闻妹妹名字,见到祁氏兄妹,藏在心底的那些暗礁,不免还是戳了出来,让她心里有些难受。
关于父亲和祁氏,方嬷嬷应当比阿橙知道的更多,她自是知道阿橙此时为何面色清冷,因在马车上,也不劝慰,只安静陪在一旁。
等回了南净巷,阿橙也一直恹恹的,这个父亲和家,往日里就当不存在,只是猛不防被戳到,就如马蜂刺、毒蝎尾一般,即便伤不重,也有些刺痛。
晚间,外院却说宫里又送来了东西,仍是一个小匣子,打开,只有一封信,信里只写了四个字。
“若愈速归”
阿橙还气闷着,看到这个,柳眉微蹙,道:“就说我还病着,且恐怕是最厉害的传染病,若是进宫,恐要了胡子鬼的命!”
说得方嬷嬷忙“呸呸呸”,又合掌念叨:“我家姑娘洪福齐天,万病不侵,健康平安……”
第二日一大早,宁喜求见,阿橙推脱病重不见,他就让方嬷嬷传话,说陛下明日要把那个冒用万大人文章的陈三省砍头了,问万大人要不要亲眼看看。
阿橙听得头疼。这些日子,她便如一直进笼的小鼠一般,被那个胡子鬼扣得死死的,每次想问问他如何处置那个陈三省,都没个时机。这下倒好,直接要问斩了。
昏君真乃昏君一个!
阿橙是想与陈三省说个情的,因为若是按照后来所知,那陈三省听自己说了一遍,就能全部写了个八九不离十,绝对算得上是过耳不忘。况且,他既已进了殿试,说明大抵不是全无才学的。而且,在殿试之前,阿橙也听说过今科的一些才学举子之名,其中应当也是有陈三省的。
只好让方嬷嬷去与宁喜说,一觉醒来,发觉神清气爽,应当已经病愈,马上就可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