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青道人
终于摆脱累心的琼林宴,坐在马车里,阿橙抬眸暗暗打量宁喜。
阿橙这辈子,也就是最近才接触到宫里的人,觉得公公,倒也和寻常人没那么大区别,不过么,大抵比一般男人要白净细弱些。比如宁喜,虽貌不出众,但是肤白肉嫩,和大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暗暗和自己的皮肤对比了下,自己抹过灰粉的样子,还比不上宁喜的皮肤白皙。
“宁喜,”阿橙假装心不在焉地闲聊,“倒没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可不要为了我,耽误了公公的前程才是。”
“大人过虑了,我先前也无事可干,宫里公公多,也有很多像我这样得闲无用的。”
“那《凌云志》?”
“陛下惜大人高才,这几日让人誊录描绘,终于凑齐了这几十本。”
阿橙问的是这个吗?阿橙想问的是:严帝又如何知道她是半青道人?
不过想想,宁喜也未必知道,罢了,等明日去御书房点卯,直接问严帝吧。
没想到,宁喜又说:“陛下说了,给大人三日假,等三日后,再回御书房当差。”
阿橙只觉得这严帝完全就是故意捉弄她的。她不想去的时候,非让她去整理那些放得乱七八糟的书,如今她恨不能马上见了他问个清楚,他却偏说三日后再来……
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连宁喜也不想理了。
这般过了一会,又觉得安静得气闷。
“琼林宴的酒倒是好喝。就是没什么酒味”
“若是大人喜欢,下回进宫,我去问问是否还有。”
“走的匆忙,连琼林苑中的瑞兽都没看到。”
“若是大人喜欢,待见到陛下,可以让陛下带大人去赏玩赏玩。”
这话说的,仿佛陛下是阿橙隔壁果园的大叔一样,说两句好话,就带她去摘最好的桃子吃。
阿橙心中暗想,忍不住又打量宁喜,心中有些纷乱。
自从莫名其妙被叫去宫里,就全乱了套了。这严帝可真是个任性妄为的昏君,阿橙不禁为大凌的江山社稷担忧起来。
不过,分明自严帝登基后,大凌是越来越好了。这又是什么原因?
这次阿橙摔倒在自己的软塌上,可真的是连话也懒得说了。方嬷嬷很是忧心,上前来摸摸阿橙额头,又拧了湿毛巾与她擦手擦脸。
“可算回来了!琼林宴有没有喝酒?老奴熬了养胃醒酒的甜水,姑娘先喝一点吧。”
阿橙不要,她又给阿橙揉捏起肩背,满口里唠叨着疼惜的话。阿橙已经习惯了,只默默听着,心里仍然寻思着今日的琼林宴。
原来陈榜眼是因为陈三省而记恨万江澄,但是孟探花却又为何待万江澄这般好?只是一见投缘吗?只是因了那篇点了状元的口头文章?
加上严帝的喜怒无常,可真是一锅乱粥。
“方嬷嬷!方嬷嬷!”
院子里突然传来方伯的声音,方嬷嬷惊得“唉哟”一声,转身往外跑去。方伯向来不来内院,除非遇到了紧急之事。
阿橙也走到外屋,隔着门,看到方嬷嬷跟着方伯急匆匆往外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幸好今日里回来太累,还未洗漱,就在铜镜前理了理衣服,也往外走。
隔着垂花门,听得隐约有吵嚷之声,怕有什么麻烦,开门走了出去,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处,方嬷嬷夫妇和宁喜守在内侧,门外似有不少人要闹着进来。
“我家大人想来拜见半青道人,这是拜帖,明日上午可行?”
“我家侍郎想请半青道人饮宴,马车已侯在了门外,可否帮我通禀你家主子?”
因着大门和垂花门并不正对,所以门外的人,倒是看不到阿橙。宁喜回身发现阿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阿橙不要过来。
看起来倒不是吵架闹事,阿橙放了心,返回屋中。
过了好一会子,方嬷嬷怀里抱着一堆拜帖和请帖进来,往桌上一放,因着太多,都掉落到了地上。就一边捡着整理,一边对阿橙回禀。
“姑娘说了《凌云志》的事吗?好些官家老爷,托人来送帖子,想拜会姑娘,或者请姑娘上门做客呢……姑娘若是不想马上离京,我瞧着还是找几个可靠的仆从回来才好,刚才要不是宁喜仗着是宫里的公公,压制住了那些人,真要把门给挤掉了。”
《凌云志》是阿橙一时好玩写的。她及笄之后,就同戏班子各地去跑,自己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加上戏班子里人说了一些所经历的,写了这本小册子,托人印了书,不过是想着送人,没想到不知道怎么传扬了出去。
原本以为也就是灵洲人知晓,待一路进京,才知道《凌云志》这本书,倒比她本人去过的地方还要多些。心中不是不得意,却也有些遗憾,因着这本书还很不完善,离着阿橙的构想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不要请林家派些仆从来?总好过不知根底的……”
方嬷嬷试探着问。
“暂时不用。他们总不至于上门来抢我去饮宴,门户看紧些就是……不知戏班子不知何时能到京里?”
“是呢。要是他们来了就好了,正好想办法接了姑娘离开京城。”
这三天里,不停有人上门,方嬷嬷很是有些不安。阿橙却照旧穿着常服在内院吃吃喝喝,还想从后门偷偷跑出去逛街,被方嬷嬷拦住了。
第二日的时候,大门口竟落了一辆锦绣罗帐的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清丽小姐,说仰慕“半青山人”已久,一定要见上一面。当时只有方伯在大门口守着,因是女眷不便上手阻拦,又被跟着的小丫鬟们一闹,竟被这位小姐闯进了外院。
宁喜从屋里出来,毫不避讳拦住那位小姐,又把她带来的小丫鬟们扔出大门,才解决出方伯。
方嬷嬷赶紧出去劝说,阿橙因没有扮男装,不敢出门见人,蹑手蹑脚躲在垂花门内,只听到那些小丫鬟们似是叫嚷。
“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你竟敢如此对待阁老家小姐!”
“你即是宫里公公,可知我家小姐乃是宫里娘娘的嫡亲妹妹!”
待事情息了,方嬷嬷回来叙说。
原来今日里来闯门的,声称是崔阁老家的嫡亲千金,也是宫里宁妃娘娘的同母妹妹。她听说新科状元就是《凌云志》的作者,且年轻英俊,一表人才,竟就闯来,非要见万江澄一面。
“幸亏宁喜公公在,他看着白白净净,竟是个会拳脚的,厉害的很呢。一手就把崔小姐的小丫鬟给扔出去了。啧啧!才吓得那崔小姐不敢再往里闯。”方嬷嬷惊叹不已,阿橙也未曾想到。
“即便被宁喜吓得不轻,那小姐也没忘记让我转告,说她是崔家七小姐崔芷瑶……”
这也不是“万江澄”第一次被小姐表白,但是出身这般高贵,又这般泼辣热情的,倒也是第一回。惊得方嬷嬷都忘记如以前那般,以“我家公子已有心上人”来推辞。
果不其然,这崔芷瑶并不是个轻易打退堂鼓的,过了一两个时辰,又派人送来了好些礼物,并不气馁的样子。且吩咐送礼的人,放下尽管走,即便是万家扔了,也不用管。
随行送礼的大丫鬟说:“我家小姐说了,这些东西,如果扔了,能讨万大人开心,她便日日送来,让万大人扔一扔。”
阿橙也有些头疼,她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权贵小姐,因为随戏班子游历时,见过穷人过的日子,最是怜惜物品被浪费。可是这收了,又怕崔小姐误会自己领了情。
权衡再三,还是让方伯把东西先收起来,放在外面闲置的屋子里,等以后再处置。
崔小姐连着送了两天礼,又有各种拜帖邀约,这三日过得,比那日琼林宴还累。以致第四日里,阿橙进宫的时候,内心都无比地雀跃。
这日去得特别早,因着宁喜说,要去大殿上参加朝会。阿橙虽不知自己这混来的状元郎,参加朝会能做什么,但是这可是朝会啊,能见识见识,还是极为高兴的。
阿橙来的晚,匆匆进了泰和殿,立在了指定的位置,等着陛下上朝。孟探花和陈榜眼就站在她身后。
上次被叫去保和殿,殿中人皆等着阿橙,且更多的是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并无这么多官员。今日和满朝文武站在泰和殿里,等着严帝,才更深切感受到了君王之威。虽不至于瑟瑟发抖,却是有些凛然悸动。
这朝会倒是真的和阿橙有关,今日,是要正式公布今科一甲的去处。一般而言,一甲三名皆会进入翰林院,状元封为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封为七品编修。可是今日里刚有翰林提起此事,就有御史和老臣出列恳请严帝三思。
“万江澄虽传就是半青道人,但是毕竟未曾参加科举,且基本的笔墨都不太妥当,若作为状元进入翰林院,有失公允!”
“若是半青道人的人,也堪状元之才!”
“科举也不是单单考九州风土地理!”
有人反对,竟也有人支持,一时各执己见,争做一团。阿橙只坐壁观望,反正这些事也由不得她。严帝封状元,她说不愿意也没用啊。倒是亲临泰和殿,见识大殿上文武争吵,很是兴奋,暗暗盼着,他们打起来才好。
严帝背靠龙椅,也不吭声,甚至面上并无漏出一星半点的偏好。那些反对的官员,原本心里还打着颤,怕严帝恼怒,见他这样,放下心,嗓门更加大起来。
眼看着一个御史和一个侍郎官越说越激动,各自走近一步,阿橙心里默默鼓掌:打起来!打起来!
“学生有事启奏!”一个带了点文弱之气的声音,努力大声禀道。随即,孟云祥从阿橙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队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