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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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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探花果然又是微红了脸,回道:“倒也无事,我见万兄一人立在哪里,冒昧想结交下。”

    “我亦是想结交孟贤弟的,据说当日,别人冒用我的言辞去殿试,多亏了孟贤弟,才帮我声张了正义,也因此,我才能成了状元,和孟贤弟并肩坐于此处。”

    论起交际,几乎没有比阿橙更长袖善舞的,只看她乐意不乐意。她如今有心和孟云祥交好,句句都显得既谦逊和诚恳,孟探花脸上的红意退散,和她也闲话起来。

    “前面这便是陛下的宝座,”迎接孟探花的宫人,介绍过一些今日筵席的流程,他就又转述给阿橙,“能如此近地与陛下饮宴,也不枉费了大家多年寒窗之苦……”

    “你是说陛下就坐这个座位?”阿橙看着近在眼前的对面案几,都忘了敬称。

    “正是。今日琼林宴,就只有陛下和诸位进士,除了几位随侍的翰林,并无其他官员。”

    这个阿橙倒是听说了,据说这样安排,乃是为了表明进士们都是“天子门生”,即便以后各有投奔,也莫忘了,在官场上的荣耀,都是谁赐予的,该忠于谁。

    阿橙并不在意这个,她在意的乃是,状元郎坐的位置,和陛下的座位,也太正对正,太近了些。想着那张满脸胡子冷肃威严的脸,就有点生了怯意,这还怎么吃吃喝喝?

    转头往身后张望了下,别说一点还不认识人,估计若是让人换上来,也是没人肯的。

    “贤弟啊!”阿橙向左微倾身子,凑近了点孟云祥,“为兄与你商量点事,可成?”

    “万兄请说!云祥无有不从的。”

    “那个贤弟啊,云祥贤弟……小祥,”这般愈来愈亲近的称呼,让孟云祥脸色又微微泛红,有些不知所措。

    “不若咱们兄弟二人,换个座位,可行?”

    阿橙说着,便要起身,孟云祥忙立身跪起,轻轻扯住她。

    “万万不可!这怎么行?”

    被拽住衣袖,阿橙只好重新坐下,却不恼,面上仍如春风拂面,微笑诚恳。

    “这有何不可?为兄与贤弟虽非一母同胞,但如今认识了,竟就一见如故,我对贤弟,已生了手足之情,就如想爱护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只想对贤弟好……”

    孟探花的脸又泛了红。

    “为兄这里,是正中央的位置,若是看戏,这就是绝佳的首席上上之座,是最好的,为兄要谦让爱护手足,让给贤弟,原是纲常正理……”

    “状元郎是要把朕当戏看了?”

    阿橙正在挖空心思劝服孟云祥,头顶突然传来一句话。一抬头,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这位胡子鬼怎么又悄无声息地飘来了啊!

    在戏台上,皇上出现,不都先有公公喝唱一句“陛下驾到”,并要锣鼓齐喧,喝令众人下跪吗?

    阿橙心中叫苦不迭,膝盖立时便软了。见众人皆已站起向严帝行礼,也想站起,却不防腿脚软麻得几乎起不来。

    一旁的孟云祥,微微伸手,似在犹豫要不要搀扶一下。路过的严帝却向前再跨了两步,恰恰挡在了孟云祥和阿橙之间。

    阿橙终于站起,微微躬着身子,不敢看严帝脸上的表情。想也知道,定然没什么好脸色,和那山里的猛虎烈兽一样,都是穷凶极恶的嘴脸。

    她一动不敢动,严帝却又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几乎是贴着阿橙的耳朵发出的。

    “爱卿今日想看何戏?点一出给朕听听……”

    随着低沉中带了些威胁的声音,热气喷散在阿橙耳侧,令她头皮发麻,连后颈处的汗毛想必都竖了起来。想躲又不敢躲得明显,就把腰又躬得低了点,颤声道:“陛下,草民只是觉得不堪这个位置,想与孟探花换坐,所以说笑说笑。并不敢冒犯陛下!”

    “哦?看来你是认定朕乱点状元了?”

    “不是不是。”耳边的热气终于没了,阿橙瞅着严帝的黑色靴子和锦绣龙纹袍摆,定了定神。

    “我是想……我是状元,他是探花,那么我们应当从左到右排坐着,对!左为尊,我既是状元,那我就该坐左边的位置,他做中间这个才对!”

    天晓得嘴里在说什么,阿橙心里对严帝又惧怕又愤懑。她活了二八一十六载,还没对谁这样惧怕过,以致因着感受到他的怒意,竟失了理智,越发胡说起来。

    严帝不会一怒之下砍了她吧?毕竟是个天下皆知的暴戾昏君……完了完了,虽早早订了亲,却还没见过未婚夫呢,更别谈体验男欢女爱。

    打小开始,阿橙心中慌乱之时,就爱胡思乱想,甚至是胡言乱语。

    “哼!”却听到严帝又轻轻嗤笑一声,黑色靴子向前迈去,笼罩在身上的威压瞬间减轻。

    “诸位爱卿坐下吧。今日不分君臣,乃是为诸位庆祝金榜得中之喜,大家随意吃喝即可。”

    这样本该亲近的话,在严帝说来,却仍如命令一般。

    阿橙也随着众人一起坐下,偷偷呼了口气。偷觑了下,见左边的孟探花目露担忧,右边的陈榜眼情绪复杂,两人对万江澄的不同态度,显而易见。

    严帝举杯,与众人敬了一杯酒。酒倒是真的好喝,并不是很烈,反而清冽甘甜,有甜甜的果味,只带了点淡淡的酒香。

    还当宫中有何等烈酒呢,竟是这般绵软之果酒。阿橙有点儿失望。

    喝过酒,严帝又说了几句话,席中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只有阿橙,坐在严帝的眼皮子底下,似被帝王之威笼罩,备受煎熬,几乎要食不下咽。

    “在座诸位皆为才学绝佳之辈,不如我们以诗会友,以诗佐酒!”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随侍在一旁的翰林开了口,琼林宴的“正餐”就算开始了。

    琼林宴虽叫“宴”,却并非真的只是吃喝。一般都会有展示和比拼诗文画艺的环节,但并不强迫,都是自由参加,以娱乐为主。当然,对于新晋进士们而言,这是在陛下面前刷好感和才华的绝佳时机,甚至是唯一时机。因此,都要挑着自己擅长的参加一二,以期被陛下记住。

    不过阿橙已经打定了主意,埋头苦吃,装傻卖痴,绝不参加。她被莫名点为状元已经成为出头之鸟,可不愿意再生事端。

    她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却不想让她这么如愿。

    第一轮,是写诗,先拟了几个题目,封入锦盒中,然后想参加的,就去抽一个,抽中什么,便要写什么。因着才开始,大多数人还在谦虚客气,所以出场的并不多,任发起此事的苗翰林再三邀请,众人还在互相谦让。

    “我诗文并不好,还是贤弟去吧。”

    “素闻兄台的诗文在荆州广为流传,耳熟能详,此时正该出场一展才华!”

    其实倒不是真的客气,只因众人还摸不透严帝的喜好,都希望别人先试一试,而后自己才能有的放矢,一举获得严帝青睐。

    虚伪!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心里的打算都老油条得很呢!

    阿橙一边小口抿着杯中的美酒,一边暗自腹诽。却不料,这火,很快就烧到了她身上。

    “万状元身为我等魁首,自当一展才华,为大家起个头,立个标杆。”

    这声音不仅沙哑,还有些阴阳怪气。乃是一直就对阿橙没个好脸色的陈韬光。

    诸人闻听此言,都向阿橙看来,连连附和赞同。只是听语气,没安好心的恐怕占了大部分。

    “我看可行,状元乃为今科进士之首,开这个头,也是理所应当。”阿橙还没想到推脱之词,严帝开了口。

    “莫不是状元郎恰好不善诗词?”

    因为科举考的并不是诗词画艺,所以不善诗词的进士并不是没有,不过但凡参加科举的,都算得文人墨客,即便不擅长,也不至于不能。而且,终究是文人,若是诗词文章真的不好,还是会被其他人鄙视的。

    阿橙偷望严帝,却见他并不关心诸人的起哄,手执玉盏,仰头饮酒。

    罢了,这关怕是躲不过。阿橙起身,抽了一个锦盒,打开乃是一个单字“凌”,正是本朝的国号。

    她略一思索,扬了扬手,待众人声音安静了下来,沉声念诵出口。

    “一统锦山河,双雕穿芳名,三军意气扬……九州煦风起,十雨贺帝归。”

    阿橙从一念到十,众人面上,先还不屑于顾,目露鄙夷;因这诗写的,可真的谈不上堪为状元的水平。不过渐渐都压下鄙夷之色,不敢再有恶感露出。

    这十句,虽不算得妙笔生花之句,但是从一到八,正好是大凌朝先头的八位帝王的溢美之词。比如大凌始皇帝,一统了中原,建立了大凌朝,才堪与外族蛮夷对抗,使得凌朝之人,可以安居乐业。而凌朝的第二个皇帝,并未贪图安逸,被称为马背上的君王,因为他一生之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大凌朝的边境忙碌。要么在打仗,要么在修筑防卫的卫所和边陲城镇。而等到第三个皇帝的时候,曾经遇到过危机,当时三军溃败不敌外族入侵,是皇帝身先士卒,力挽狂澜……

    而“九州煦风起,十雨贺帝归”,说的则是当年严帝打西迆国那一年,赶上大凌朝的九州郡县都陷入干旱中,可谓内忧外患。巧的是,当严帝打了大胜仗回来,不仅带来了丰硕的战利品,九州天下,竟突然降下祥雨,解了干旱之灾,并连连绵绵,灌溉了庄稼,下出一个大大的丰收年。

    “五风十雨贺帝归”……当时,民间就是这么传说的。

    众人默默听阿橙诵念,而陈榜眼的脸色,堪称难看。

    “啪啪啪!”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大家才如梦方醒,纷纷赞誉起来。

    这样的诗句,谁还敢说一个“不”字,别人赞美严帝及其皇室祖先,除了夸赞好,还能如何?说不好,那岂不是就等于说皇室不好?说历届陛下不好?说严帝不好!

    谁敢?

    有些人开始夸赞万状元巧思妙句,本想找机会贬低万状元的,也只好闭上嘴。

    孟探花由衷地说:“万兄对我朝史事如此熟悉,愧煞愚弟。我先头夫子就说过,要以史为鉴……”

    阿橙被他的一脸真诚说得有些脸热,只是她脸上涂的灰粉遮盖力比较强,即便脸红,也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众人又从这首诗里衍伸,把大凌朝的先皇帝们都大大夸赞了一番,甚至开始缅怀,一代又一代为了凌朝百姓安居乐业,与外族奋勇而战的将领们。席中气氛热烈,很多进士激起热血之心,盟誓要为大凌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有那血气方刚的,已经打算弃文从武了。

    只有严帝一声不吭仍在饮酒。阿橙离他很近,瞧见他脸上的表情,怎么都看不出欢喜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不防被他发现,厉眼如炬,满是嘲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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