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琼林宴
回了南净巷,进了内室,阿橙躺在塌上,摸着胸口,自言自语:“亏别人说他暴戾无道,杀人如麻,我还替他开脱,觉得战场上,你不杀敌,敌就杀你,杀人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宁。却原来真是个暴戾的!可恨!暴君!昏君!”
“趁着还是男装,试试状元服吧,明儿就要穿呢。”方嬷嬷手里抱了一团红色锦绣,“姑娘又胡说些什么?可不能这样,万一说顺口了……”
阿橙被方嬷嬷牵着手吊起,嘴里突然又泛起一点甘甜,回味了下,噘嘴抱怨:“嬷嬷啊我今日喝到好甘甜的茶,可惜宫里竟吝啬地很,都没送我一包茶叶,我想给嬷嬷尝下都不能。真是可气!明儿再给我喝那茶,我都不喝了!”
方嬷嬷被她说得心里又软又甜。她这位主子,也锦衣玉食,也娇惯,也任性,却天生长了颗仙女一般的心肠,待人既真又诚,即便她是个下人,也从未被看轻过,反倒有个好吃的都要给她尝一尝,有个好东西,也要和她说一说……真是让人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宠着她,捧着她!
只可惜自己只是个奴才,也没能力再为她多做什么,就只能陪着她,好好伺候她……
“这就是状元服?”
“是呢,跟着姑娘,连状元服都见识了!”方嬷嬷压下心里的感触,把衣服展开。
所谓状元锦袍,其实只是一件氅衣,朱红色锦缎上,用金丝线绣有麒麟和仙鹤的花团图案,寓意未来直上青云,官至上品。
先试了下,又把内袍换成皂色暗纹的一身,重新穿上,愈发显得志气轩昂,俊逸明朗。方嬷嬷赞道:“幸亏姑娘那日未去打马游街,不然怕是满京城的闺秀如今都踩断咱家门槛了!”
阿橙脸色肃正,沉稳阔步,装模作样了一番,才嘻嘻笑着,伸展臂膀让方嬷嬷宽衣,又仰着头,做出一副很是自傲的恼人表情,说:“嬷嬷快让方伯找人把咱家门槛换个铁的,虽逃了游街,也免不了有达官贵人仰慕本状元的才华,说不得过几天就排着队来提亲。”
第二日上半晌,方嬷嬷满是紧张,跑进跑出,去打听琼林宴是如何个章程,再回禀给阿橙商量,都忧愁出个八字眉来。
“听说琼林宴必然是要饮酒的,这可怎么得了?”
“这有什么怕的!所以说么,我以前偷喝娘的美酒佳酿的时候,你们就不该打骂我,不然的话,我的酒量,比如今还要更好些,也省得你担心。”
因没和别人比拼过,没法知道个高低,但是阿橙酒量应当是不错的,至少比一般闺中女子们而言,那可是大大的不同。当然,即便她偷喝了娘的酒,也没人打过她,只是被絮叨几句罢了。她没受过的苦,最爱和亲近的人夸大来撒娇。真的苦倒是夹起来不说,以免她们担心。
这般同方嬷嬷胡搅蛮缠,终于快到晌午,收拾停当,同宁喜又往宫里而去。
琼林宴摆在御花园的琼林苑里,据说里面有绿羽孔雀,红顶仙鹤,亦有灵性角鹿,千年龟鳖,乃是宫中之福地。阿橙早就心生好奇,想要见识一番。
宴席是在露天的,但是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倒似花墙绿壁一般,把里面挡了个严实。在其中绕来绕去很久,眼前终于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铺着白玉花岗岩的平整广场,其上又铺了一个一个厚厚的地毯,各自摆设矮案蒲团,人就盘腿坐在蒲团上。
阿橙原以为来的挺早,却发现大多数毯子上,都已坐了人。如今有人走来,都纷纷看过来。她正摆出一副自以为温润如玉的公子态姿,向大家微微颔首微笑。却突然,很多人都有点慌张地站了起来,整理衣饰,目光看似望向阿橙,细究,却是盯着阿橙身后的宁喜……的再后面。
谁在后面?
扫了一遍众人的脸色,阿橙疑心是严帝来了,但是她一路走来,并没见到啊,而且如今看去,也无有人来。
心中狐疑,面上仍漾着略带矜贵的微笑,按着过来迎接的宫人指引,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快要到头,宫人说:“万状元请在这里就坐。”
这却几乎是座位的头排了,且仅有三个,和后面的有些不同。宫人如今指的,乃是最中间一个位子,两旁已经有了人,左边的阿橙见过,就是那日在保和殿前,远远唤她“万兄,万贤弟”的清秀书生,他如今正对着阿橙微笑,微微颔首,等着阿橙就坐。而右边的那位马脸大叔,瞧向阿橙的眼神,却怎么都觉得……有那么点不忿。
因着宫人正俯身等着,阿橙就先坐下,却是略微偏朝着左边。
右边那位,谁知道什么人,但是阿橙可不会去特意贴别人的冷脸。
接待的宫人离开,去招呼新来的进士,宁喜也退到了宴席一侧。左边的书生温言道:“终于又见到万兄了。”
阿橙忍不住嘴角噙了点笑,又刻意压制住,扬着眉毛问:“那万贤弟又是哪位呢?”
书生的脸立时微微泛红,拱手告罪道:“我见万兄,应当比我小些,才那般唤了声,万兄莫怪。”
阿橙心里已经笑作一团,却还是全藏在肚子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哦”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正好还有位姓万的贤弟,当日也在殿前呢。”
书生的脸又红了一点,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这人倒有些好玩,面皮薄的很,又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看起来是个可交的。
既起了结交之心,就打问起了名姓。
“还没问……这位贤弟,尊姓大名?”
“不才临州孟云祥,万兄叫我小祥即可。这位,是金科榜眼陈韬光。”
孟云祥介绍过自己,又帮阿橙介绍了右边的那位。
阿橙假模假样对着右边也点点头,心里却暗暗骂:
这位榜眼眼睛有疾不成,斜眼看天的角度,才能看到人?
原来这位动不动脸红的,就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孟探花。哼!瞧起来就是个爱弄是非的,且作为男人,也长得太清秀了些,要是知道有这样的男人也不会被怀疑女扮男装,也省的我给自己脸上抹灰了……
在她心里,这孟探花却不是个声张正义的,而是害了她的。她如今被迫参加这个劳什子的什么琼林宴,祸首是严帝那个胡子老头,罪魁就是这位探花郎,心里可恼着呢。
于是装作喝茶,转回了对着孟云祥的笑脸。
果然,按着这孟探花的薄脸皮,叫了一声万兄,没得到转脸回应,就偃旗息鼓,没了声音。
这般一安静,后面进士们的窃窃私语声,就钻进了阿橙耳朵。
“不愧是陛下亲点的状元郎!”
“方才你们为何都站起来,因着他来吗?”
“啐!他也配?”
“那是如何?”
一些得意的讥笑声之后,“我家常常出入宫中……所以知道宫中的一些规矩。比如宫里的太监,服饰是不同的……”
说这话的声音,说半句停一句,急的身旁人一直催问,他才又开了口。
“蓝色衣服,宫外之人见得最多,乃是经常外出办事的公公。绿色衣服的,大抵你们都没见过,因为是后宫妃嫔娘娘们宫里用的;而红色的么……”
“红色的呢?哦,刚才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一位红色衣服的小公公。”
“小公公?”这位又嗤笑了一声,“红衣服的,就算是只有几岁,你们见到也要多多礼敬些!”
“那是为何?快说啊……那又是为何?”
“红衣公公,都是陛下的人……”
众人一番惊叹,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是以为陛下到了?不过虽是陛下常用的,也可能帮着领个路什么的啊,陛下宫里,总也有洒扫的不是?”
“嗤!你这就完全是不懂,因着红衣公公常跑腿帮陛下做事,为免有人扯虎皮拉大旗,寻常的事,是不会让红衣公公出面来做的,你瞧这里,可有很多红衣服的?不紧要的事,都是小黄衣伺候处理的……”
听到此处,阿橙也偷偷扫了一眼,果然见这里服侍的,大多都是黄衣小公公和宫女,这么大的地方,红衣和蓝衣公公,一共也就几个,皆站在外围,并不上前伺候。
“哼”一声,竟是那右边的陈榜眼,对阿橙的反感直接从鼻子里冒了出来。而身后那几位窃窃私语的,也有些阴阳怪气,满是对阿橙的不屑和嫉妒。
被针对了?
应当是因为这个状元头衔吧。可是,这又不是阿橙自己想要抢来的。
但是今日既要饮宴,若无朋友,恐浪费了美酒佳肴。
阿橙于是打算暂时放下对探花郎的怨气,结交拉拢一番,以免真的在这里成为众矢之的,都没个帮手。
“孟贤弟,”虽不知谁大谁小,阿橙叫的倒是坦然。“倒是忘记问了,那日你隔空唤我,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