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房
待到了晚上，方嬷嬷捧了状元的锦袍进来，说安海公公送来的，还说明日一早，他会来接阿橙进宫。
“今日可要早些休憩，莫要如往常一样，又是喝酒，又是看话本，不到半夜不上榻。”
“嬷嬷，我可以不去吗？要不，明日一早，你去跟那个小公公说，我不慎染了风寒，进不得宫了……”
看着阿橙在床榻上苦着脸扭来扭去，方嬷嬷全是心疼，只恨不能代她去，抓着床帐想了想，又提起来坦白从宽的事。“要不，咱们还是对陛下说了，姑娘不过才芳华年岁，顽皮扮个书生，也应当不算什么大罪吧？然后咱们就赶紧回昌平郡……”
“算了，难得陛下这么赏识我，我就受些苦吧，都是为了天下苍生，”阿橙停下扭动，一本正经地说，看到方嬷嬷瞪她，嘻嘻笑着，“也是为了嬷嬷不是，养大一个状元，进出御书房，说不得还能成为一代权臣，岂不是天大的荣光！”
方嬷嬷又气又笑，“你当嬷嬷是个傻的，不知道你又贪了好玩，舍不得放手。不过这事非同寻常，不同往日那些玩闹，姑娘可要心里警醒些……要我说，还是早些脱身的好，毕竟……”
“哎呀我可要睡了，不然明日一早醒不来，万一被罚站打手板可怎么办！嬷嬷快也去睡！”说罢，阿橙翻身背对外面，假装入眠。听得方嬷嬷出了门，才又翻身躺平，琢磨着明日进宫的事情。
第二日，果然才凌晨，方嬷嬷就来催阿橙起床。阿橙哪里起得来，一肚子气，只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肯出来，也就是方嬷嬷从小到大叫惯了，用手梳摸了头发，用热毛巾擦了手，暖了脸，递上水喝了，才总算让她坐了起来。
心里暗叹：早起还要人哄呢，怎么做得了官人，伺候得了上司。却不敢说出来，这时候阿橙脾气大着呢，可不能轻易扰了她耳朵。
内院已经够早了，还没梳洗好，安海的马车已经来了，急的方嬷嬷几乎冒了汗。阿橙这个正主却因着还没完全醒转，懵懵懂懂地，安慰着：“嬷嬷别急，天还没亮呢，且他昨日里又没说要这么早，说了的话，我昨日里就回绝不去了。”
坐进马车的时候，天色还没亮，暗戳戳到了西阜门。安海解释道：“这个门离养心殿最近，不过宫里不便一直马车来去，要辛苦万状元步行了。”
阿橙心里忍着愤懑，口上忍着哈欠，面上却装作一副谦谦君子，云淡风轻。毕竟如今，她是“万江澄”，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这些分寸她还是醒得的，不然也扮不了这么成功。她女扮男装，就当做是上台演戏一样，不仅是掩饰个外在，连整个儿气质言行，都寻思着换了个人。
从西阜门往里走，和昨日又不一样，因为西阜门往北，乃是后宫所在，往南，则是宫殿林立，走的道，并非宽阔大道，而是绕行在红墙和园林之间。这让阿橙又生了几分欢喜，偷偷左右观赏，倒是从懵懂里清醒了过来。
进了养心殿，有个红衣公公正等着，避着阿橙，和安海和宁喜说了些话，就把阿橙带到了一个书房内，却不是昨日里进去的那个，让阿橙在此等待陛下下朝。
阿橙就正襟危坐在小几旁，屁股都不敢坐实了，小心谨慎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竟一个宫女太监都没的感觉，连宁喜也出去了。没了人久了，皮猴子便在万江澄的壳里蠢蠢欲动起来，
这真的就是个书房，好多个书册架子，阿橙一边注意听着外面声响，一边拿了几本翻看了下……
这……
这是御书房的书？
御书房的书，难道不该是正儿八经的博学文章，国藏典籍，怎地是这些？
阿橙翻看的几本，可真是五花八门，有花木图解，兽禽考据，竟还有一册画本……难道严帝每日就看这些？
阿橙惊呆，又翻看了几本，竟找到一本关于凌剧的。凌剧，就是凌朝的主流戏曲，也是阿橙最熟悉的东西。因而，她忍不住盘腿坐于地上读了起来，看的津津有味，忘了身在何处。
正看到一个有趣之处，突觉得浑身发毛，猛地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身侧，乃是绣着金丝龙纹的袍摆。手忙脚乱要站起，不知为何反倒摔在了地上，虽被那袍摆后的腿挡住，没有在地上滚起来，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对，当是半点屁股坐在了腿下的靴子上。
羞死人了，即便脸皮一向厚的阿橙，也觉得满脸发烫，怕是已经涨红了脸，也不知涂着的粉，能不能遮住。想着这又是御前失仪了吧，赶紧给这位老人家再跪一个。翻身要跪，才发现自己衣襟，还踩在乌黑的靴子下面。
原是如此！
阿橙立时气恼，也忘了畏怕，仰起头就要瞪视害她又丢脸又惶恐的始作俑者。
注目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从下往上看，更加只看了满下巴的胡子，令人生恨。
“起来说话，恕你无罪。”他虽这么说，脚却如扎了根一般，半点没有腾挪。
阿橙的暴脾气几乎就要冲出来，心里又是憋屈，又是委屈，死死闭住嘴，才没把真心话给喷出来。
“怎地又要朕扶你起来吗？哦，倒是朕没留意到踩了卿家。”
严帝这才把脚移开，阿橙盯着他脚下，小心翼翼站起，总觉得这严帝像是故意戏弄他，而且下一秒就要再次故意踩了她衣襟，害她出丑。
狗皇帝！昏君！
这劳什子皇宫，看来还是不能呆！
“陛下，草民有事要对陛下启禀！”阿橙下了决心，还是摊牌吧，虽然皇宫难进，但是昏君这般不长眼，老踩她衣服的话，闹不好哪天她就忍不住要弑君了，那可就真的玩不成这大千世界了。
“朕有要务要忙，晚些再说吧。”严帝却突然转身便走，阔步离开这个书房，阿橙在背后喊了两声“陛下”，他也完全没理。
不过很快，平公公走了进来，引着阿橙从书房的侧门走进去，是个小小的休憩之所，床榻、净房倒是都有，其实也并不小，只是宫里的房子都硕大，倒衬得正常的房间都看似小了。
“大人累了，就在这边休息好了，宁喜在外面伺候着，若有需要，随时找他就是。”平公公仍是弥勒佛一样的慈祥，“您若不唤他，他也不会进来。毕竟御书房里乃机要所在，奴才们哪敢随便出入。”
机要？就方才那些五花八门的书籍吗？
阿橙轻轻点了下头，以示认同，心里却不以为然。
“那我……在御书房里，可有什么职责？”虽想着走，但是毕竟好奇，还是忍不住问道。
“陛下走的匆忙，嘱咐了奴才来告诉大人，就是方才书房的书籍，因着全翻乱了，还劳烦大人整理分类。不过大人才来，也不忙，先熟悉熟悉，看看都要怎么分类，再慢慢来，倒是并不急。”
这事听起来就很是枯燥，阿橙想走之心越发强烈，忙问：“公公可知陛下什么时候会有空再召见我？”
“这个吗，”平公公安抚地笑笑，“或许忙过这阵子，陛下就闲下来了，自然就会召见大人了。宁喜！让人给大人上些茶果点心进来。”
这边房间原也有门直对外面，宁喜闻声打开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四扇折叠门，一溜儿宫人端着盘子进来，在八仙桌上摆了满桌的点心，又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您先吃喝一点，有什么需要，尽管开门找宁喜。待您饱了，就去整理书籍，列出一个分类的章程来，等陛下来了，也好说与陛下听。”
平公公满面含笑地最后又嘱咐了一番，就也走了出去，合上了门。
平公公倒是个大大的好人！
阿橙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从镂空之处张望，入目倒像是个小小的天井，宁喜背对着门站在廊下，再无其他人走动，皱了皱眉。只是在这皇宫，往日爬树上房的阿橙，也不敢恣意妄为，小小愁闷了一下，索性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个胭脂色的梅花糕咬了口。
入口即化，且香且甜，阿橙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