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那晚张希睡得早,只记得他们又在争吵,他心烦的早早上楼睡觉,还没睡着就听见楼下砸东西的声响,他奔下楼去。
张天看见他的第一眼,立刻指着他的脸骂着,他推开他,指责他的耳聋,“你他妈的,我妈都被打了,你还愣着干什么!滚过来!”
张希被骤然的吼声吓得愣住,他尚且还在消化乃至不敢相信张天说的话,反应过来时心间咯噔一声慌乱,他慌到手脚哆嗦,不用寻找,他已经看见了躺在地上无声息流着血的李娴。
她像是没了气息,虚弱又无力,让他想到了电视剧里的凶杀案,她整个人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蓬乱的头发里露出她还在睁开空洞的眼神。
她浑身没透出丝毫的人气,地上还有张宪从她头皮上扯掉的一堆断发。
张希的心脏急促恐慌如激鼓,他看到了李娴掉在地上的牙齿,嘴边黏连的血丝,她的脸上高高肿起,额头还有被撞击而出的一块大包。
她在看到张希和张天来时,哭的像个三岁孩童,哪里还有平时强硬自傲的模样。
她是被张宪从饭桌上扯着头发摔在地上,张宪狠狠的用手攥住她的头猛烈的往地上撞,她有些意识不清醒,却悲愤的说张宪想杀了她,撞死她。
她的脸被张宪大力致使下扇的高高肿起,她的头因为被撞击在地板砖上反应都迟钝,她的眼里都是被撞击而出的淤血,浑浊了黑白眼球,被打的视线都有些偏移。
张希看得一清二楚,屋里的灯不算亮,但他透过还在播放的电视机中斑驳的光,看见了他此生都不会忘却的画面。
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时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从口腔深处爆发痛苦的哭喊,
那是极端恐慑下的意识崩塌。
张希双眼盯着李娴淤血的眼,心脏恐惧到几欲随着叫喊从口中跳出,他的整个胸腔梗住,如匕首生生的刺进去,手脚像失去了身体支配的反应,不受控制。
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李娴,妈……断断续续不成句子,他这时已不会说话,眼里的泪珠不停滴落,他的额头太阳穴中阵阵发痛,像要跳出他的头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他心底有一根不明的弦断了。
他想到了村口那年被打还在坐月子的女人,丈夫暴打撕扯的头发,旁观的冷笑者,他们在嘲笑,连同拉住帮忙的他,他束手无策。
他的眼前闪过幼年姥爷放在枕头边放的菜刀,那把刀曾好几次在他面前架在姥姥的脖颈间,他记得那连绵阴暗的天,躺在地上等待被上帝带走的姥姥,邻居来看笑话的脸,他崩溃绝望喊着救命的脸……
他乱哄哄的想起无数个李娴嘶吼的瞬间,到底哪一个才能跟现在躺在地上的她相连。
他用力止住眼泪,指尖泛白的掰住门框站起来,他想去扶起她,他眼前所有的人都变得陌生,变得令他恐惧。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家,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要做些什么……
张希嗓子有些失声,再试了两次后,终于清楚的喊出那声,“妈……”
他努力想要要扶起她,可李娴不动弹,他怕张宪再打她,所以余光中张宪动了一下,他张开手臂挡在李娴的面前,尽管张宪浑身酒气的坐在床边并没有看向他们。
他眼前刺痛,眼里那些水为什么流,他控制不住,他手颤巍巍的碰到毫无动静就像晕过去的李娴,他很怕碰到的是一具即将冰凉的尸体,他怕她离开,生怕碰疼了她,不敢乱动她,她肯定很疼。
张希试探性的喊她,他没力气扶起李娴,声音刚出他就被张天一把推开,头脑混沌的倒在地上。
他的思绪瞬间颠三倒四,似乎看见无数个从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游魂似的寻找,他的眼前有些昏花。
他走房间,惧怕的看着来回行走的人,他听见警车响彻的声音,余光里有警车闪动停下的画面。
他似乎摔倒了,于是他强忍住浑身发抖的身体爬起来,他茫然头疼到欲炸裂开,像是撞到了拦路的凳子,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浑浊的眼前有警车闪动的光照在家的门前,他看清了灰暗的路。
他多想帮帮李娴,替他打一拳张宪,可他又如以前,他从没救起过谁,他应该是个傻子,只是这样就被吓得无法动弹,只是房间到门前的路他走了仿佛一个世纪。
张希看见经过的张宪,他不管不顾的扒着,质问的喊着他,“还我妈妈!你还我妈……”
他被张宪崩裂凶恶的表情冲撞开。
“滚!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张希扶住走廊放置杂物的竹床,仓促间它划开了手掌,他感觉到飘忽物外的刺痛,他眼里只有找到李娴,他想她会不会真的消失在他眼前,他害怕,很害怕,他想找到她。
他曾无数次祈求过她消失,让她离开,可真要到她出事时,他又这么恐慌。
他狼狈不堪,可他已顾不得什么。
张希找到她了,她在门外的木凳子上坐着,她的周围围着警察,张天正在抱着她哭。
他不知道他应不应该哭,只知道他手的脚比他的细想要快,他本能的抱住她,虽然姿态很那看,他跪在地上,与张天一样,又恨又痛苦的抱着她。
李娴在他眼中多么的强势又可怕,她怎么会被打。
她这次多么温和又脆弱,她嗓子都哑的快发不出声,眼泪还在流,她看起来狼狈又疲倦说:“好孩子,别哭了,啊,妈没事……”
原来他早就哭了,她原来还是他妈,张希想着,他的心底还是爱着她,他还在贪恋母爱,哪有孩子不爱母亲,不为母亲动容。
那夜李娴抱着他们哭了很久很久,她又在说了,说的口齿不清,说张宪凭什么这么对她,她只不过是别再让他赌,家里没钱了,她痛心,她非常恨张宪……
警察走了,张宪跟他们的关系很好,随便打点打点,发了几根烟,警察说以后多注意之后就离开,他们不管李娴救命一般让他们以家暴的罪名把张宪关起来,无视她脸上身上被打的惨烈的伤。
他们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自己协商看看。”
他们不管家暴,他们说都是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一切恢复平静,屋里传来张宪睡觉的鼾声。
李娴那晚说了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打断,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她的苦难,她忍了那么多年。
张希很想让她走,就算留下他的会处在地狱,他也想她赶紧走。
她可以趁着今夜就偷偷跑走,没人会抓她,可她却说,
“我不走了,我走了你们这几个念书的孩子怎么办,我如果走了,你们的书就不能读了,没人会照顾你们,以后你们肯定得被张宪给祸害了,他现在拖着我还愿意给你们钱读书,我要真走了,我是续弦的后妈,我的孩子他自始至终都不待见,以后你们只能是在家里被张宪打着,没点用还种地的穷小子,他对你们没有父子情……”
张希不知道说到几点,他听见鸡叫的声音,他手脚早已麻木,李娴催着他们赶紧去睡觉,说熬坏了身体,张天上去后,他还想待一会。
他听到张天临走厌恶的声音,“架没拦住一个,临到这装还有什么意思。”
他羞愧狠狠的低下头,李娴推着他,“去吧,睡觉去。”
他说不上什么滋味,游魂似的洗干泪痕入睡。
他对张宪想摆出敌对的态度,他恨透厌恶张宪,可李娴对他的行为进行教育,说他是你爸你不该这么对他,他很困惑。
他以为李娴和张天第二天不会放过张宪,可他们依旧围在一起又扮演起了一家人,依旧如常般吃饭,好像什么事没没曾发生过,敌对奇怪的人变成了他,他很混乱。
张希想逃,自这件事后,他从没这么疯狂强烈的想要逃跑,无论哪里,只要他能走,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但越发强烈,也许是日积月累的压抑使他疯狂想逃窜。
他在想,谁能把他带走,他甚至想如果李娴说的信仰,上帝能拯救他,他愿意尝试,可他知道那不可能,李娴如此水深火热几十年依旧还在深渊。
他时常在夜里哭喊,失控哭着醒来,嘴里迷迷糊糊的叫着谁能救我,他连做梦都是李娴被打到鼻青脸肿,而他却在冷漠旁观,他记得当时他明明站在旁边却无法动弹。
他的灵魂和心底明明已经歇斯底里,他想救李娴,可他的肉身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冰冷残忍,只在漠然旁观,眼睁睁的看着她伸手渴望得到救援的脸。
他醒来清楚的记得,他没救,他还畅快的笑了,他也许已经疯了。
他梦中开始频繁出现死亡,有时会看见他手拿着枪把一个陌生的人杀害,他看见满地的血,还有很多个冰冷的尸体,他该是害怕到濒死,可他从头到尾都很冷漠,冷眼的旁观着,那对梦中的他像是家常便饭。
等他醒来还会沉浸在梦中无法及时逃出梦境,对着醒来而陌生的他困惑,他无法瞬间分辨哪个才是他。
他的梦境能死很多人,有时是他,有时最爱的姥姥姥爷,有时会是李娴,有时是他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会在梦中哭醒来,睁眼看着熟悉的环境只觉得陌生转不过来弯。
他也会看见他被怪兽怪物追杀,或者他看见某天他已经死了,旁边站着的是他冷静的灵魂,他知道躺下的是他,他依旧毫无反应。
张希会觉得梦境过于真实,怀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头疼到耳朵嗡鸣,他很奇怪,他眉头常锁,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做那些梦,那么恐怖,若是以前的他肯定吓到整夜无眠,可现在的他已然习惯。
他与噩梦坦然共处。
他仍旧去上学,李娴不在他所在的县城,每次回家她的言语少了,她明明已经很少再骂了,可他仍旧会在她稍稍控制不住音量的时候,反应激烈,就像一根长针,已经穿透了他整个灵魂。
他变得暴躁易怒,他的胸口前有长期暴躁留下的明显青筋,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暴脾气留下的痕迹。
可他也有耐心,在对待哥的事情上,他尚且以为是这样。
直到他的心神躁动,它不再安稳,不甘甘止步于此,他像是又迟来了叛逆心理,不再满足于那像望梅止渴的电话。
张希时常觉得自己是在海上漂泊靠边不了岸的船,没有属于他停靠的港湾,他经历过多,急切的需要归属感,那或许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确切的安全感。
他不想止步于目前,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进行,他躁动的也许是迟来的青春。
他会在最后一个回到宿舍,只是为了在操场多跟余醒聊一会,他在宿舍的厕所里躲很久也是为了多跟他说说话,依旧是日常闲话。
他最近却愈发不满足了,越聊心神越躁动不安,果然人心沟壑难填,他也不能避免。
喜欢对他来说,比欲望难掩。
他时常不满足,明明未获得什么,但他心似野草,燎火烧不尽。
他按捺不住心神,在跟余醒打电话诉说完日常以及最近所发生的事后,他像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关注,或许其他的东西。
他旁敲侧击的说:“哥,你有接受过女孩子的告白吗。”
余醒明显一愣,他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有关于他私事的问题。
也许是他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张希记得,有关于恋爱感情相关的事情他从没向他提起。
他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让张希的心情憋屈。
余醒反而笑问,打趣着,“问这个干嘛,怎么,刚上高中没多久就想谈恋爱了?”
张希并没因这个玩笑而开心,他内心更生气,生气这个以往最坦然把他当成小孩子的话,虽话里有偏爱,可那不是他想要的了,可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得到解答,所以把内心莽撞气发泄出去,他说:“谁想谈恋爱了,我就问问,还不行!”
“好好好,行……问问就问问。”他还是对他没什么脾气,如是说。
张希不喜欢他这个态度,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仿佛不在意不上心,他恼火起来,是气他什么呢,把他当成小孩子,还是把他当成弟弟,也只当成小孩子的弟弟。
他甚至无法解释他的行为,他想什么就做什么,未经过大脑又思维跳脱,忽然问:“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余醒仍旧没回答,反问着,“问这个做什么。”他直觉来说,察觉今天这希希有些古怪,他说不上来。
张希确实很别扭,他其实也就是问问做个铺垫,知道余醒肯定不会说,他一直这样,把他当成小孩子,大人是从不会跟小孩子提起自己的感情,让小孩子插足他们的事。
张希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就算没有回答,他还是想说:“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他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描述:“他长得很高比我大一点,五官温和气质干净,爱穿白衬衫,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还特意说了很多像他的特点暗示他,可是见余醒还是不懂,他着急又气愤,感觉他像是故意的一样,为什么就是不懂他呢。
还是说他要说的更明显一些,张希加把力,故意说着,想借此引起他的注意力,“哥,如果有人喜欢我怎么办?”
余醒一时没说话,他再次问,“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余醒也跟着琢磨半响,大概知道了,听他前面话的意思,估计是这小孩子正值青春期,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不懂恋爱来询问他的意见来了。
“想谈恋爱了?”他还真出着主意,平寂的说:“也行,也上高中了,想谈的话……”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张希就立即心里不舒服的打断他,“你就不会让我好好学习。”
张希听着,他又是这样,顺着他说:“好,我的错,那希希好好学习,我说你还小,恋爱等大学再谈,你看那个姑娘愿不愿意再等等你。”
“我不喜欢她!我不谈!”他赌气的半吼出声。
“好,好。”余醒也搞不懂现在小孩的心思了,左右他说话希希总是不开心,怕再惹他生气,只能再纵容着,现在小孩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懂了,“不谈,那就不谈。”
张希心底闷着一股沉怨的气,又是难过又是胡乱猜测,他哥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也想跟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听不懂。”
余醒压根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他想孩子长大了,心思他也不怎么懂了,怎么就打个电话,跟平时也没差哪去的话题,单单今天尽跟他怄气来了。
他想着,看来最近说话是太顺着他了,都说青春期的孩子难琢磨,八成是叛逆期又来了,还是说男孩子到了年纪,性格皮实得欠缺管教了?
余醒还在思考,到底青春期叛逆又不听话的弟弟该怎么管教。
“余醒!你什么不懂。”张希觉得他在对一片沉水发脾气,注定没有回应。
余醒听及自己的名字,顿时冒火了,这孩子大了,真是不受管,脾气见涨。
他自跟张希重新联系起,一直纵着他说话,没成想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也罢,这时候见他还敢大呼小嚷的叫着他的大名,越发没大没小。
他把手中的保温杯重重一放,斥言着:“谁让你这么跟你哥哥说话,好好说。”
“哥……”
余醒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说话,但他也没忘了,他哥生气的时候令人胆寒,他被余醒冷下去的态度吓得没了气焰。
“嗯。”余醒听他声音软化后,心底那点气也没了个七七八八,问道:“到底什么事,跟我说说,怎么现在大了,隔着远管不着你,有心事也不愿意跟你哥说了。”
他想说,不想让他身边有别人,尽管他现在没什么立场,他想起经常出现他身边的女声,他很怕,他也有危机感。
他小心的说,“哥,你能不能不谈恋爱,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尽量不提高音量,导致他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怎么了?”
张希没想到他回问,话都说不顺畅,结结巴巴的试探着,“因为我喜欢,喜欢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