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因为他每一次的称呼都让她觉得自己被打脸一次,丢人一次,但张宪不怕,她说他这个人一直不要脸。
她把他视为耻辱的存在,她这么明确的跟他表达,是在作为一个妈妈的立场言说,可惜他当时不懂,他只是在认为,李娴向他敞开胸怀的解开两人之间不断争吵的误会。
他似乎完全理解了李娴,但也没完全理解,只是更加的同情他这个妈了而已,在他认为这是他们关系的进步和缓解。
毕竟两个人完全坦露心迹的人怎么都该会互相体谅,互相谅解。
可李娴的相处没有一刻是容易,他有时候觉得李娴会跟他说她虐待张天张苏那些话,都是在威胁他,一旦他不听话他就会被李娴这样对待,是让他时刻提着心生活的吧。
他从头到脚都被李娴完全管控,完全按照她的意思生活行动办事,加之之前李娴对他的好,更让他没办法违背她的意思,他一边痛苦一边忍耐。
不听话李娴就会控诉,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利用他的怜悯,利用她是他妈的关系,道德绑架他必须听话,违背她就是对不起她,再也不敢不按她的意思办事。
事实也是这样,在李娴无初次骂着时,她都会提起张天张苏小时候的遭遇来刺激他,提醒他,让他好好收着自己的脾气。
他也怕,还是怕。
他有时觉得自己愈疯愈清醒,他觉得他生活在这里就是在温水煮青蛙,迟早有一天他会被活活耗死在这,就是不死他也会被这个家的人拖疯。
他也越发看不清自己,他不明白很多事情,他能接触的思想做法乃至行动,都完全来自于父母的影响。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错的,有时觉得是对的,甚至他有时会模糊,不知道什么对什么是错,他想身边周围的人都告诉那是对的,那应该就是对的。
比如李娴说孩子就该受气就该活得内心险恶,就该趾高气昂凶神恶煞,那样才会活得逍遥自在,他听了只是点头,可他内心并不认同。
他也搞不懂李娴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比如她说他该对那些亲戚白眼讨厌甚至大打出手,可他哪怕有一天没搭理那些亲戚,她就会在那些人面前说他是不长眼没脑子。
她说的和她做的都不曾统一过,前后矛盾,他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
就像家里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穷,让他省钱花,但那些又并不是真的穷,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他理解的穷,被李娴和张宪灌输的穷,只是他们不想给他钱花。
对此李娴的解释是,当时是没钱了就跟你说了,实际上家里不穷,能付得起,没钱是因为张宪把钱都给别的女人了,她总是这么说。
而且大家都在说她只是怀疑而已,可她很绝对的说,张宪都得了性病,怎么得的,肯定是睡多了才会得这个病,她闹过,张宪也是装听不见不搭理她,她闹也没用。
张希记得,是从初二的那年开始,他几乎每个星期要生活费都很费劲。
他被告知家里很穷,所以总是以一种自责,极度内疚的状态下要钱,但凡他不吃饭不会饿死,他也不会每次低下头伸手,还要在张宪时不时的白眼下祈求生活费。
尽管他一个星期也就二十块钱的生活费,每餐在食堂都要算计着买饭。
也许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受待见,他开始微微叛逆的睡觉锁门,并且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以此来抗衡李娴进入和掌控。
他不再什么事都跟李娴说,话也越来越少,有时会避免与李娴的交流,有时在李娴又在说自己苦难时,他保持沉默。
李娴说他有病,脑子有病,跟进水一样,说他不把他们当做家人,他遗传了张宪的冷血,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受难。
可他能做什么呢,她到底要他做什么呢,她也不说,她只会骂。
她会在他睡觉锁门时一直砸门,她为了不让他锁门,骂过人,砸过门,踹过门,骂过他有毛病,他是不是有病,质问他锁门,锁什么门。
张宪也是,他会把门把手撞得砰砰响,不准锁,说他有病,那时李娴又会与张宪共同战线,表达出大家都是一家人,问他,你想干什么,防着谁,防着他们吗,他又要摆脸给谁看!
或许是他保持的缄默不言,让他们觉得烦躁,他们的发泄几乎激不起张希强烈的波动,他听习惯了会左耳朵右耳朵出。
可李娴与张宪似乎不满意他这个态度和反应,他们从张希的表现和字里行间听出了他在对比别人的父母,就像他们经常拿他对比别人的孩子。
他们允许自己拿他对比别人的好孩子,不允许他拿他们对比别人家的好父母。
李娴小学上过半年学,勉强认几个字,张宪没上过学大字不认识几个,道理也不怎么懂,他们从不会教育孩子,就算手里拿着老人机,还会必须要求他考清华北大。
他们的教育很简单,要学就学最好,要不就是打,他学习不止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带他们走向好日子。
他们会逼着孩子学习,在张希委婉的又表达出别人的父母有多疼爱孩子,他渴望亲情时。
张宪会说:“我没看见过,你看村尾李江家的孩子,不是差一科没考一百分,昨天刚被吊在树上被他爸拿鞭子抽的皮开肉绽,结果还想跑,不就打断了腿,他家还有个女孩,以前他们家吃饭,这个女孩的一家人都坐在桌子上吃饭,就是不让她坐桌子,一个女孩又不是男孩,肉都是她哥她爸吃,她爸还专门让她站在边上看着吃,他们家里的肉一块没给她吃过,不也考上重点大学了,现在对他爸可孝顺了。”
李娴会跟着迎合,“你大表舅家的孩子,还是你叫大表哥的那个,你记得吧,你看他们家怎么教育孩子,那孩子上大学时失利没考上,他爸气的给他找人绑了,还让他跪在路中央让全村人看着,这不也挺好的吗,多好,听说今年都考上大学了,还是惯得。他那种教育方式才对。”
她会说的津津有味,筷子指着张希的脸。
“我们对你够好的了,给你饭吃让你读书,还想咋样。我看哪天你不好好学,我就去找个人把你绑着跪在村口,学学你那个大表哥,到时候我专门敲门一家一家的喊人,让全村人都看看,最好每个人走过去都笑话你一下,下次你保证会好好学。”
她末了还会不当回事说:“我看你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他的底线被戳动,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让他们反思自己的错处,不是想听他们说怎么虐待孩子。
他也想被爱,可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爱他,为什么,他无数次问了自己为什么。他哪里做的不好,他为什么就不被喜欢,他到底要变成什么样,才会被喜欢。
他都已经回家了,为什么还不爱他。
他看清了一件事,或许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她只是需要他,一个寄托或者是一个聆听者,她想的只不过把这个对比其他两个儿子听话的孩子,变成按照她意愿行事,完全归属她布置的孩子。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她想完成没完成的事而已,他好控制好操纵,他心软这是他作为她儿子最大的利端。
张宪始终认为他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算李娴从不这么认为。
他在想怎么样才能彻底摆脱解脱呢,他连去上个厕所,李娴都要问他去哪,他会说他是去上厕所,她才点点头,同意他去。
她会间隔一段时间就喊他的名字,他在厕所距离太远会听不见,她有时会记性差的忘记,她会看着归来的他破口大骂,说他装聋,说他故意装作听不见。
她总把他想成一个龌龊且抱有阴暗思想的人,跟张宪或者跟丢人的她总有相似的点。
他确实阴暗,老师也说,他把所有对于自己的唾弃和厌恶想法都用笔触表达出来,语文老师为此好几次给他写评语,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还在用文字发泄自己的情绪,直到一次被叫去了办公室,老师让他摆正思想,不要思想太过于阴暗。
他想,他一点都不阴暗,他在诉说一个真实的事例,可那在老师眼中就成了他杜撰的阴暗故事,思想阴暗不光明,他只能应着点点头。
对此他不抱有任何想法,其实不只是老师,不受刺激发疯的李娴有时也会关爱的看着他,让他每天别总穿黑色的衣服,沉闷阴郁的不像个小孩子。
他不想反驳,因为第二天李娴会要求他穿什么衣服,他不穿李娴就会说他没眼光不知好歹,他听习惯不代表他不会因此生气。
他表面不说,内心越发厌烦李娴,很多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李娴跟他吵,他甚至会失控喊叫的声音比李娴还要大,他不是两三年前那个时候听着哭的孩子了。
经过这么的多骂声,木头也该知道反抗了,他在维护属于自己的权益,不想被李娴完全控制,尽管他的思想已经开始偏移,像李娴说,他很多时候表现的都不正常。
他有时极度开心,有时极度悲伤,有时突然失控反抗,有时心累麻木忍耐,有时极度厌恶这里的每个人,有时看着高处会很想飞身一跃……
可他的不正常又是谁造成的呢,他会看见李娴吵不过他,哭泣的脸,他暗自解气爽快,他觉得自己不受欺负了,他觉得那个软弱的自己不见了,他强大了。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被欺负而已。
可他忘记李娴那张嘴多能说,她总是这样,吵不过就自己哭,哭的很伤心让他轻易的产生愧疚。
她还适当的打着感情牌,“小希,你说妈对你不好吗,我给你吃给你穿,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什么都想着你们,想让你们有出息好好学,我有什么错!你爸都这样对我了,我不知道我生的是什么儿子,养这么大都这么对我,我以为你让我省心了,比他们都要懂事听话,到头来都是白眼狼没一个好东西。”
她眼睛哭红的滴血,凄厉的问:“张希,你难道真的要把我逼死才满意吗?”
他不是白眼狼,他要做个好人,懂事听话是那个时候称赞孩子的话语,他想得到夸奖和肯定,所以他把重心放在他唯一可以获取夸奖的渠道上。
他也愧疚,他更心虚,李娴已经这么可怜这么命苦了,他难道真的要她逼死吗,他想,如果李娴以后真的死了,那也许真的有他原因。
当事人都这么跟他说,他也害怕了,他怕李娴死,就像他自己想活那么强烈。
他盼了十几年的妈妈,他不能没有妈妈,他从小就被同学说正常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他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他该有爸爸妈妈。
初二那年的事情真的好多,在他记忆中深刻而又不愿意被他想起。
初二的暑假,他又被李娴不能待在家里闲着的理由给赶了出去,还是打工,可惜这次张娟嫌他笨手笨脚干不好活,就给他找了个她朋友家的饭店。
张娟站在大姐的角度上教育他说:“张希,你记得你去新的饭店要学会说好听话,见到老板就喊大哥,见到老板娘就喊大姐,显得亲切,现在都喜欢嘴甜的孩子,你得让别人喜欢你,你才能干好活。”
就像李娴对他的教育,说人就应该坏,对别人狠,那样自己才会过得顺心。
只不过张娟的教育似乎更有说服力,她说了别人会喜欢,所以他做了,笑脸说着自己都恶心的话,在畏惧和害怕紧张中迎合,用浮夸的外向来掩盖别扭的内向。
这一切目前看起来都很好,他想,他这一次要好好热爱生活,好好赚钱,摆正所有心态,他要争取早日脱离这个家。
可他没想到,一个最普通傍晚的雨天,饭店的老板以下暴雨为由好心送他回家,他以为老板真的是好心。
可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道路远去,那人把车开进了偏远主道的路,趁着他不注意反锁住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