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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的幺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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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姑妈是我的堂姑妈,和我父亲是同一个老祖,虽然已经隔了三代人,但说起来还是亲人,因为我们这个家族的人实在不多。

    前几天我弟弟到县城办事,告诉我幺姑妈已经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我想幺姑妈的身体尚好,虽然已经快九十岁了,但在我的印象中她老人家的身体一直很硬朗,没想到弟弟的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就急促的响起来,幺姑妈的孙子打来电话,说幺姑妈已经离开人世。

    听到噩耗,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那种感觉似痛非痛,似悲非悲,也许是我没有把她老人家当成真正的亲人。

    幺姑妈在没有完全成为老人的时候,我们村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说幺姑妈是我们村里最有福气的人,因为幺姑妈生育了九个儿女,五个女儿四个儿子,而且个个都很有出息。

    可是幺姑妈老了以后,尤其是她不能种地,一挑水也挑不动的时候,村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说幺姑妈有福气了。

    弟弟听到幺姑妈离开人世的消息就要急着赶回去帮忙料理后事,我那几天情况特殊,无法随弟弟一起赶回老家,但是我确实很想立刻回去看看我那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幺姑妈。

    弟弟走后,我一个人想到我三个月以前回老家去看幺姑妈而没有看到,我几次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在两年以前,幺姑妈是一个人单过的,那时候她的日子似乎并不十分艰难,她一个人可以种一点菜卖,我的那些表姐表妹们有时候会给一点零花钱,逢年过节的会送来几斤肉什么的,她挑不来水,村里的好心人见了会主动给挑两挑,虽然这个做了好事的好心人有时候还要被我的表嫂或者表弟妹看见了日诀一顿,但我们村里的好心人依然是层出不穷,没有人在乎被日诀。

    幺姑妈把每一个人对他的好都牢牢的记在心里,那一年我从上海回到老家,我仅仅是给她老人家带了几双棉袜,给了一点零花钱,她逢人便说我这个侄儿如何如何孝顺,弄得我的老表们十分的不高兴。

    后来的一件事让幺姑妈的生活进入了绝境,因为我们村里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搬到镇上住了,村子里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空房无人居住,当地政府觉得这些空房占用了耕地不合适,就给这些空房的主人一些补偿,以自愿的原则要求大家把这些空房拆除,房屋宽敞的人家可以拿到几万元的补偿款,一时间拆除老房子的人争先恐后,我的那个表弟的房子算下来也可以拿到几万元的补偿款,按照幺姑妈那个大家庭的“政策”,我的幺老表有继承房产和给幺姑妈养老送终的权利和义务,幺老表就将幺姑妈“请”到了他修在马路边的新楼房里。

    幺老表的房子是那种“吊脚楼”的格局,我们老家说那叫“偷层”,就是在公路的下边还有一层楼,实际就是地下室,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用来养猪或者堆放柴草,可是我的幺老表却让我的幺姑妈住在那里,幺老表的房子在地面上就有三层,他家的人口并不多,而且除了我的表弟一个人在家“照顾”幺姑妈,其余家庭成员都在外打工,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让幺姑妈一个人住在地下室。

    地下室光线昏暗,潮湿,一个小窗户上织满了蛛网,从外面只能透进来很微弱的光线,幺姑妈的床就铺在这样的地方,平时据说我的幺老表也让她呆在这里。

    幺老表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三个月前回老家,打听到我幺姑妈的新家,走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我以为有人在家,我就推门进去,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我喊幺姑妈,没人应,我喊幺老表,也没人应,我到二楼喊了两声也没人应,我跑到三楼,依然不见人的踪影,我走出门,心里有点失落,我的幺姑妈去了哪里?

    回到我自己的家,我弟弟告诉我,幺姑妈一个人住在地下室,她本来耳朵背,我喊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她老人家当然听不到。当时我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要让我的姑妈住在地下室?可是并没有细想,只是想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看望她老人家,没想到就

    弟弟从县城回去,我心里总担心我这边没忙完幺姑妈就要下葬,到了晚上我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幺姑妈下葬的日子定在5天以后,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期,我那时候已经可以抽出身来参加幺姑妈的葬礼了。

    我的事情总算忙完了,一大早我就往老家赶,坐在开往老家的客车上,想到幺姑妈已经是我们那个家族最后一个长辈了,可是最后一个长辈已经离开了人世,我恍然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的孤单和无依无靠,父亲在我刚刚成年的时候就走了,母亲已在很多年前就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我自己已经年近半百,但我还是那么渴望长辈带给我的温暖和关怀,哪怕一个眼神,一个笑脸也会给我的内心深处带来温暖和踏实,可是现在,一个唯一的长辈都离开了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想到这些,我一个人悄悄的禁不住泪如泉涌。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从县城赶到了幺姑妈的家,在幺姑妈的新家里,聚集了从未有过的那么多人,马路边堆放了很多亲戚朋友送的花圈,墙上挂了很多白色的孝布,我在一间小房子里吃中饭的时候,和表弟表弟媳妇谈到我那次来看幺姑妈没有看到,想到幺姑妈生前的孤独,我一次一次的哽咽,泪水流进了表弟媳妇给我煮的米粉里,表弟和表弟媳妇没有安慰我就悄悄的离开了。

    我记得十年前我养了六头猪,猪养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养的猪没有“口粮”了,那一年那六头猪几乎是我唯一的指望,我四处借贷无门,是幺姑妈借了两百斤包谷子让我度过了难关,我的幺姑妈年轻的时候有点吝啬,我们几姊妹无论谁路过幺姑妈的门口,如果碰巧幺姑妈家在吃饭,幺姑妈是从来不喊我们吃饭的,而是将脸扭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见,如今想起来,我是理解幺姑妈的,那时候每一家的日子都很艰难,幺姑妈有九个儿女,如果幺姑妈敢慷慨,她的九个儿女就有可能挨饿,为了她的九个儿女,幺姑妈不能不表现出一些吝啬。

    可是若干年以后,她老人家的儿女们所表现出来的吝啬让人震惊,农村合作医疗在农村实行之初,每个人只要交十块钱就可以了,乡镇干部到我们村组织收款,把全生产队的人召集起来讲农村合作医疗给大家带来的好处,然后让大家交钱,轮到该幺姑妈交钱了,幺姑妈耳聋,她又没有文化,她无法明白什么是农村合作医疗,这十块钱自然应该由我的那些老表来交,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的老表们全都沉默了,表哥们沉默了,表嫂们沉默了,表弟们沉默了,表弟媳妇们也沉默了,实事求是讲,当时表姐表妹们不在现场,她们都嫁到外村去了,如果在场,不知情况是否会好些?

    当时那个问我幺姑妈的钱谁来交的干部一定很尴尬,很狼狈,很不可思议,很难为情,很下不来台,这时我的弟弟站起来了,我弟弟说:幺姑妈的钱我来交!那个收钱的干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对我弟弟赞许的点点头,这也是出乎那个干部意料的结果,我的老表们却依旧沉默,而且沉默得泰然自若!!!

    吃了表弟媳妇给我做的米粉,我来到人群中和要好的邻居们聊天,我知道了幺姑妈是怎么死的了,幺姑妈被我的幺老表关在地下室,出入十分不方便,幺老表总是早早的起床离家,要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幺姑妈没有吃的,一个人在家里饿得受不了,家里有一团冰冷的米豆腐,幺姑妈顾不了拿筷子,用手抓起来就吃!幺姑妈的床在地下室,要到地面上来很不方便,有一天就在楼梯上摔下来了,这一跤将幺姑妈的脸上摔了一个大口子,可是我的幺老表没有管我的幺姑妈,连脸上的伤口也没有处理一下,你们不要以为我的老表穷得没有办法,老表的家里有一辆崭新的汽车,我的老表们没有一个是穷人,他们个个都在镇上修了楼房,有一个老表的房子在镇上还可以算得上标志性的建筑。

    我很愤怒,我很悲哀,我想在第二天幺姑妈的葬礼上给幺姑妈开个追悼会,这个追悼会由我来主持,我来给我的幺姑妈致悼词,我会在悼词里面告诉大家和她的儿女们,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我的幺姑妈是如何将她的九个儿女养大成人,我要在悼词里说,我的幺姑妈的晚年过得是多么的悲哀,多么可怜,多么孤独,我要在追悼会上痛哭失声,大声哭诉,我要像诸葛亮哭周瑜那样哭个痛快淋漓,可是我却知道我没有那个勇气,我知道这样做没有人会赞同我,我知道我没有勇气去得罪那么多人。

    第二天早晨,幺姑妈的葬礼在没有任何插曲的情况下按部就班的举行,在打开棺盖让亲人们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我看见了幺姑妈的脸,幺姑妈额头上有一个大约五公分的伤口,伤口的位置肿起来很高,像在那里长出了一个馒头,幺姑妈啊,愿您在那个世界再也不要挨饿,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挨饿的人了,我知道您在人世间饿怕了,您年轻的时候时代让您挨饿,您暮年的时候儿子让您挨饿,您在那边好好过吧,实在不行,不要忘了您在这边带过去的留在脸上的那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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