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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的干爹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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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如何认识我的干爹干妈的,干爹和我同姓,刚好辈分也跟我父亲一样,这可能成了他们之间成为弟兄的理由,也成了后来成为我干爹的理由吧!

    据说我还在吃奶的时候干爹就认了我这个干儿子,具体多大我已经记不清了,干爹和干妈不但认了我这个干儿子,看我长得可爱,还想将我领过去当成养子,但是干爹在和我父亲谈判关于领养我的一些条款上没有达成协议,因此领养最终没有成功。

    干爹和我父亲谈判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他们谈判的时候大约是在夏天,干爹说,让老六(我的乳名)到我家去吧,马上就要分秋粮了。可是父亲说:马上要秋收了,等老六在家分完秋粮再到你家去吧。事情就这样僵住了,我还是继续留在父母亲的身边,现在想起来,我的干爹应该不是真的那么爱我,或者说我可爱的魅力还不够,干爹为了我连一季秋粮都要斤斤计较,或者说为了我连一季秋粮都不肯放弃。而对于我的亲生父母,我还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候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我的父母十分的老实本分,家里的情况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家住在离街上只有几里路的乡下,干爹干妈就住在街上,干爹和干妈都很能干,他们家又没有子女,其实干爹是有一个女儿的,是干爹的前妻生的,干爹重男轻女,不肯将亲生女儿养在身边,后来的干妈又没有生育能力。两个能干的人没有一点负担,可以想象那日子过得有多滋润。我没有被领养过去,但我还是做了干爹干妈的干儿子。

    在我完全不懂事的时候,每年正月的初一天都由姐姐带着我到干爹干妈家去拜年,据姐姐说,每次去的时候,干爹和干妈都要说,老六就不要回去了吧,姐姐无法分清干爹干妈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完全不懂事的我,在干爹干妈家那崭新的木板房里呆不到五个小时就跟姐姐吵着回家回家,每次拜年回到我们那唯一的一间已经破败不堪的、有百多年历史的破房子里,父母都会感慨地说,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

    慢慢地我懂事了,到七、八岁的时候吧,去给干爹干妈拜年的时候,姐姐就不再陪我去了,因为那只是我一个人的干爹干妈,姐姐再陪我去就不合适了,因为离得近,从我们家到干爹家也就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每次我都是一大清早就去了,吃过早饭我就几乎是跟很小的时候和姐姐一起去拜年的时候差不多,迫不及待的要回家了,干爹干妈照例会说,老六就不要回去了吧,但我依旧十分果断地回家,连商量我吃了第二顿饭再走的余地都没有。

    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干爹家有了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也许是我单独一个人给他们拜年的第一年那个弟弟就来了,也许来得更早,几十年的岁月,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个弟弟就是干爹干妈领养的儿子,和我们都是同姓,当然和我辈分也同,我们这个姓氏对辈分是很讲究,很认真的。

    我一个人给干爹干妈拜了几个年,从七、八岁拜到十一二岁了,慢慢地我拜年发现了一些问题,或者说拜出了一些经验,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给干爹干妈拜年的礼物应该是一个“妞妞”(一块上小下大的带有肋骨的猪肉,看起来像少女苗条的身材,所以叫妞妞),但我家穷,有些年份就没有过年猪杀,杀不起过年猪自然就没有办法给干爹干妈砍“妞妞”,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家没有杀过年猪,也没有钱买肉,过年那天母亲就炖了一大锅白萝卜,那一大锅白萝卜连一点儿油星星都没有,我家那时候又添了一个弟弟,一家七口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一大锅白萝卜,期盼着那汤面上能飘出一块肉来,父亲看不过去,听说我的大表哥在那一天才杀过年猪,就厚着脸皮到大表哥家赊了一半边猪老壳来才把年关过了。我家的日子如此艰难,在没有过年猪杀的年份,是没有办法给干爹干妈砍“妞妞”的,没有“妞妞”,父母就让我拿两斤面条去给干爹干妈拜年,经过几个年头的拜年,我发现,在我拿面条给干爹干妈拜年的时候,干爹干妈就煮一碗米粉招待我,那米粉里好像有几点油楂,还有几片碧绿的白菜叶子,当然他们也是吃米粉的,跟我的一样,吃得呼呼有声很有气魄的样子,但我吃的时候感觉没有他们那么香甜,因为我心里面其实想着有一大碗猪肉摆在我的面前,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在心里作怪,那米粉吃起来就实在没有什么滋味。我从小就十分的喜欢吃肉,我吃肉的本领在长大后,生活条件得以慢慢改善的时候,我吃肉的本领得以充分发挥,在后来每年都有过年猪杀的年代,每当杀猪的时候,我就把肉当饭来吃,因为遇到这样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吃饭,直接端起一碗肉当饭吃,我一顿吃三斤猪肉轻轻松松,到第二顿如果邻居杀猪请我,我吃肉的表现依然如故。但仰头看看干爹干妈家房梁上吊着的一排排的猪肉,他们却不肯炒给我吃。但我依然不肯在干爹干妈家呆到第二顿饭的时辰。

    当然,干爹干妈也有炒肉给我吃的时候,那就是我拜年给干爹干妈拿了“妞妞”,干爹干妈会将那个“妞妞”拿起来仔细端详,干爹说,你们那个猪很瘦吧?我红了脸不说话,我当然知道被我家杀掉的那头猪很瘦,因为没有粮食喂它,我们一家七口人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粮食喂猪呢?猪能吃点儿细糠就算好生活了,有时候连细糠都要归我们吃,轮不到猪。因为猪瘦,那“妞妞”就更瘦了,不能说是苗条了,一个皮包骨的“妞妞”没有了苗条的风采,干爹干妈看着就不是那么满意,但是那终归是肉,无论如何比两斤面条要强,干爹干妈就会煮饭给我吃,当然还会炒两个菜,其中当然有一盘肉,但我在别人家吃肉是放不开的,就算是干爹干妈家也是别人家,我会在干爹干妈的带领下拈几片肉吃,干爹干妈说老六吃菜的时候我就拈肉吃,干爹干妈不说老六吃菜的时候我就拈豆腐或者白菜,干爹干妈的刀功都十分了得,将那肉一片片切得薄如蝉翼,每一片肉放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咀嚼就融化了,现在想起来,我在干爹干妈家吃的肉是没有吃出什么滋味来的,更谈不上过肉瘾。

    记得有一年的年份好,我们一家人一年到头都吃了饱饭,尽管多数时候是包谷面,但到底吃饱了还有剩余,我们家养的那头过年猪也就比往年的肥多了,光白膘就有大人的两个指头那么宽,自然杀猪的时候就给干爹干妈砍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妞妞”,那“妞妞”看起来既苗条又丰满,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十八岁的亭亭玉立的少女,我像邀功请赏一样拿着这个最好的“妞妞”去给干爹干妈拜年,干爹干妈果然高兴,高兴的干爹干妈破例打发了一件新衣服给我,我回家一穿,那新衣服很不合身,后来给了我弟弟,我弟弟穿了不到一个月那衣服就破了,其实弟弟穿着也不合身,我们宁可穿着那些补了又补的衣服,那新衣服也没人穿了。

    后来又有好多年我家都没有杀过年猪,父母就让我拿两斤面条去给我的干爹干妈拜年,我想象着干爹干妈见到两斤面条的神情我就不想去了,我不去父母也不勉强我,其实干爹干妈的神情也没有怎么样,我只是自己要面子,觉得两斤面条实在拿不出手,对不起干爹干妈,一个干儿子怎么可以拿两斤苗条给干爹干妈当礼物呢?拖了两三年没有给干爹干妈拜年,后来就是家里杀了过年猪我也不好意思去了。因为没有给干爹干妈拜年,在街上不小心碰到干爹干妈就远远的躲开了,有时候来不及躲开,因为离得太近,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连撞个满怀的情况都有,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不得不叫一声“爹”或者“妈”,但“爹、妈”的表情是十分冷漠的,我心里就万分的惭愧和内疚,觉得没有给“爹、妈”拜年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慢慢地这就成我的心理负担。这事一直拖到包产到户,拖到改革开放,拖到我成了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虽然收入依旧微薄,日子依旧寒酸,但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每年给我干爹干妈一个“妞妞”拜年,于是在拜年这个节目中断了若干年的某一个正月的初一天,我提着一个比以前任何一个“妞妞”都要丰满的“妞妞”出现在干爹干妈的家中,干爹干妈显然感到有些突然,我仿佛是从天而降,由于我的坦然和大方,干爹干妈很快就显得自然了,那时候他们的养子都已经有了儿子,也就是他们有了孙子,而我还女朋友都没有。

    以后我就每年都给干爹干妈拜年,每年都拿一个像模像样的“妞妞”,听说他们和养子的关系搞得很糟,所以他们又领养了一个女儿,那个妹妹很漂亮,当我那个干妹妹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我的干爹死了,作为一个干儿子,我理所当然地给他老人家披麻戴孝,干爹的死让我花了六十元,六十元很少的,提起来有点丢人,但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我一个月工资的精确数字是六十六块五毛钱,所以六十块虽然很少,但是我感觉还是对得住干爹干妈的。

    我迟迟没有结婚,也迟迟没有女朋友,干妈就觉得可能我穷,没有哪一个姑娘愿意嫁给我(其实愿意嫁给我的姑娘很多),干妈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寡妇,这个寡妇在街上有个门面房,但是被我委婉的拒绝了,干妈说,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别人铺好了现成的床都不知道睡。干妈不明白,我在等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过了若干年,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等来,但我还是要结婚了,没有想到的是我结婚那天干妈没有去(其实、在我的记忆中,干妈一次也没有到过我家),也没有派代表去,这让我十分的意外,当然还有那么一点伤心,我想罢了、罢了,这个干妈不要认了罢,可是母亲很好奇,母亲在我婚后的第三天赶场的时候到了干妈家,母亲温和地说,大妹子,老六结婚那天、、、、、、干妈的脸红了一下(我猜的)说,那天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头疼得受不了啊!然后摸出五十元钱递给了母亲,母亲很不好意思的将五十元钱接了过来,母亲心里很惭愧,干亲家母“头疼得受不了”那天也没能来照顾一下。

    母亲都惭愧了,我和新婚的妻子也就跟着惭愧,觉得干爹死了,干妈一个人带着我的干妹妹不容易,逢年过节依旧买了礼物去看望干妈,干妈后来又找了一个老头,老头有工作,有工资,是个教师,我们原本就认识,没想到做了我的干爹,准确地说是我干爹的继任者,但我不喊干爹,我依旧喊某某老师。他给我的印象,还不如我那个死去的干爹呢。

    改革开放后,街道的建设日新月异,城镇化建设突飞猛进,因为干爹的坟墓埋得离街道不远,那片地很快就被国家征用了,政府就给了一笔钱给干妈,让干妈和我那个干弟弟将干爹的坟墓迁走,但干妈拿到那笔钱以后,连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就和我的干弟弟将那笔钱瓜分了,我干爹的坟就成了孤坟野鬼,那片地平场的时候,干爹的尸骨就被推土机推进了旁边一个深不可测的坑里去了,那尸骨连同还没腐烂完的棺材吊到坑底的时候,开推土机的人听到了一个人一声长长的叹息,经那个开推土机的人的描述,我觉得很像干爹的声音,当时周围也没有第二个人。

    干爹的尸骨被推进深坑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干爹对我说,老六,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人在阳间是不可能看清另一个人的,我相信你,老六。然后干爹就挺着笔直的腰杆转身走了,他还回头,向我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去看过干妈了,听说干爹和干妈一生当中认下的干儿干女不下三十个人,我是最后一个不和他们来往的。

    对不起,干妈,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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