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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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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二年的秋天,由于我接连不断地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几篇小说和散文,当地政府大概觉得我算得上一个人才,就给我安排了一个临时民办教师的工作。

    那时候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写作和读书,我主动要求到一个离家较远的山沟里的一所小学去教书,鉴于我的特长,也鉴于我没有什么教学经验,学校领导安排我教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而且还任了班主任,作为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初中毕业的青年农民,我很有些诚惶诚恐地开始工作,心里有几分自豪和得意,尽管我的工资全部加起来只有六十六块五毛钱,但我拿的是国家的钱,国家的钱和在家里种地卖粮食的钱份量是不一样的,要知道我家祖祖辈辈也没有出过一个拿过国家工资的人。

    这个学校是一个乡的中心完小,后来又将这个乡划分为管理区,但这个中心完小没有教师宿舍,学校就想了一个办法,将附近的一个破庙拆了,在操场的边缘上搭了一个临时的教师宿舍,分成楼下楼上两层,楼下地面凹凸不平,而且还十分的潮湿,我就在楼上挑选了一间,楼上的房间没有天花板,一伸手就能摸到灰黑色的瓦片,房间没有窗户,但板壁上有很多漏光也露风的缝隙。漏进来的光线不能足以让房间里明亮,就在房顶上放两三块玻璃瓦。到了冬天,北风呼呼地往房间里灌,我的被子本来就又薄又陈旧了,整个冬天每一个晚上我都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这里没有人卖菜,好在是我的学生大都很喜欢我,只要我说一声:哪个同学明天给我带点菜来吧。第二天一定有好几个孩子给我拿菜来,只要是季节上有的蔬菜,我是应有尽有,怎么吃也吃不完。

    吃菜的问题解决了,大米从家里带到学校就行,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那时候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只要能吃饱就行了,最大的问题是精神方面的生活,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普及,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家里买了电视机,更要命的是电视节目被电视差转台的一个人控制着,那个人转什么节目,全乡的人就只能跟着他看这个节目,不管你喜欢这个节目也好,讨厌这个节目也罢,你都只能看那个台播放的节目,最要命的是有时候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节目或电视剧,当你看得如醉如痴、津津有味的时候,差转台那个家伙却突然将频道换了,你就是气得暴跳如雷也没人同情你,有次几个老师聚在电视机前看电视,那个节目几个老师都是喜欢的,大家正看得有劲,频道又换了,尽管都是老师,还是忍不住骂些粗话,有的直接就向电视差转台那个人老娘的生殖器发起进攻,我相信,像那样的时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有了那种想揍人的冲动。

    这个地方找不到什么书看,也没有任何可以娱乐的场所,最多就只能打一打篮球,于是生活变得无比的枯燥无味,我又没有女朋友可以约会,那种无聊真是苦不堪言。

    对于打牌赌博,我原本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到了这里半个学期,我的同事们就教我学会了打牌,当然,扑克牌我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学会的,但从来不赌钱。但是,在这里我学会了大贰这样一种牌,那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牌,牌上面的文字不特别的教你,你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的,关键是这种牌的打法十分灵活有趣,非常考验一个人的智商,大贰学会以后,我对大贰的依赖就相当于鸦片鬼对鸦片的依赖了,一天不打大贰就魂不守舍,很多时候一打就是一个通宵,打得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同事结婚,我居然连续打了三天三夜才罢休,在这三天三夜的时间里,除了上厕所,我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牌桌,每天三顿饭主人都会将饭菜端上桌来,我们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打牌,没有一个人愿意喝酒,匆忙吃完了饭就继续战斗,打牌对于一个人的神经所起到的作用有多么神奇,在这三天三夜的时间里,我们四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显出疲劳的样子,我们没有一个人打哪怕一分钟的瞌睡,三天三夜后我们终于结束战斗,我躺在床上还怎么也睡不着,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呀!

    但是每一次打牌结束,内心的空虚却难以用语言来向谁倾诉,那时候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人管我,就是有女朋友,大概也是不会来管我的,因为那个地方的女孩找男朋友,首先就是要看这个小伙子会不会打牌,如果连牌都不会打,那将被视为弱智和及其本分的人,这样的男人将来也不会也什么出息,那里的姑娘们是不会喜欢的。

    也许因为我会打牌,还背着一张人民教师的皮吧,还真有好几个姑娘流露出喜欢我的意思,但是那时候我和县城里的一个很美丽的姑娘保持着书信往来,尽管我们还停留在友谊的阶段,但我的心里除了大贰就只有她了,我容不下别的姑娘,所以她们无一例外的都在我这里遭到了冷遇,但是大贰的魅力让我在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把我心中最美丽的姑娘也给忘记了。

    突然有一天,我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这个发现让我自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来,我想这如何是好,也到而立之年的我不但一事无成,而且还一无所有,没有房子,车子更不用说,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没有妻子,连女朋友都没有。我和县城里那位美丽的姑娘依旧只是保持着断断续续的的书信往来,其实我们的信都写得十分简短,尤其是她写给我的信,也就那么两三句话,但是她写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情十分的激动,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幸福,但是在幸福之余,我的头脑也有清醒的时候,在清醒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紧,我拿什么去迎娶这位美丽的姑娘?她就是愿意嫁给我,我真就好意思娶她吗?她有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父亲,家境富裕,她自己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她穿着制服的时候,让普通的老百姓都只能仰视。

    可我呢,什么都没有,家里好像只有一支手电筒。

    我开始强迫自己疏远大贰,用更多的时间去亲近我的学生,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我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身上,一年以后,我的孩子们在全镇几十所小学的统考中,获得全镇同年级平均分数第一名,我心里有了一种成就感,学校因此发给我三十元人民币的奖金,但我的工资依然是六十六块五毛钱。和我教同一班数学的同事是一名公办教师,他的工资三百多元,他教的数学考了全镇倒数第一名,但他的工资依然是三百多元,他一个月的工资是我半年的收入,但他让可怜的孩子们考了全镇倒数第一名。

    这个让孩子们考倒数第一名的老师喜欢喝酒,几乎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说话吞吞吐吐,喝醉了倒在路边水田里,掉在别人茅坑里都是常有的事,我觉得他太对不起可怜的孩子们了,我就对他说,某老师,你能少喝一点吗?可是某老师回敬我说:“田、、、、、田、、、、、、老师,我、、、、、、我有、、、、、、钱喝、、、、、、酒、、、、、、酒,你、、、、、、你、、、、、、没、、、、、、钱就吃酒糟子你、、、、、、”

    某老师的这句话差点让我对他大打出手,他的这句话不但让我决定彻底的疏远大贰,也让我动了离开学校和孩子们的念头,一个打工妹从广东打工回家过年,她的一句话让我下定了离开学校的决心。

    我问打工妹,你在外面一个月多少工资呀?打工妹告诉我她一个月有五百多,我的天,她的工资连我们学校资格最老的公办教师也没有那么多呀,她一个月的工资我差不多要干一年呀。

    公元一九九五年的秋天一开学,我就决定离开学校了,在离开之前,我决定再认认真真的给孩子们上一课,那天我买了一些水果糖,在给孩子们发糖的时候,我的眼睛就忍不住开始湿润了,有好几次眼泪都要涌出眼眶,都被我拼命的忍住了,我给孩子们发完糖,我开始给孩子们上课,我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今天是老师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我说不下去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看见我的眼泪流出眼眶,我不得不不背过身去让自己面对黑板,我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憋回肚子里去,那时候我的身后鸦雀无声,我听见了一个孩子压低了的咳嗽声,然后我回过身来继续说:“同学们,老师对不起你们,上完这节课老师就要离开你们了。”我的鼻子开始我发酸,我又说不下去了,我低下头不敢看孩子们,也不好意思再转身面对黑板,我沉默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同学们都那么默默地看着我,我再一次忍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继续说:“同学们,过了今天,老师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老师无法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走,很多年以后,等你们长大了,你们会理解老师的,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然后我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孩子们上课,孩子们默默地听着,我提问,孩子们就规规矩矩的回答,我不提问,孩子们就默默地听着,教室里只有孩子们呼吸的声音,没有了往日欢声笑语的活跃气氛。下课的钟声响了,我像逃犯一样地逃出教室,回到我那简陋宿舍里关起门来,我伏在我那简陋的办公桌上嚎啕大哭。

    公元一九九五年中秋节的夜晚,在我的两个最要好的同事的陪同下,我悄悄地离开了那个让我当了三年的光荣的人民教师的学校,那一晚的天空真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月明星稀,月亮一路都跟在我的身后,两个同事一路不停地安慰我又鼓励我,但我的心情依然是十分的复杂,对前面的路依然信心不足,对孩子们也有些放心不下,还有县城里那个一直和我保持着书信往来的美丽的姑娘,我走了,孩子们,好好上学;我走了,美丽的姑娘,你就找个配得上你的白马王子嫁了吧,本公子四海为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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