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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舅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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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想起舅爷,我的心就抽紧了,好像有根无形的绳子在勒我的心!

    舅爷离开人世已经十年了,每次想起他,我都是那么的揪心!

    舅爷过世的时候,我在遥远的上海打拼,那时我的日子还十分艰难,我没有手机经常和家里联系,舅爷死的时候是春天,尸体很容易腐烂,对于舅爷那种一贫如洗的家庭,不可能采取防腐措施来将尸体多放几天,只能匆匆忙忙的入土为安。

    等我知道舅爷的死讯,他老人家已经在地下安息三个月了。

    多年来,我在心里不停地自责,我自责,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舅爷的事,而是自责我的无能,在舅爷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帮助他,让他过几天稍微舒服一点的日子。

    可怜的舅爷,在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世间到底活了多久。

    舅爷和母亲是孤儿,据母亲说,我的外公和外婆过世的时候,母亲大约七岁,舅爷比母亲小,但到底小多少,母亲不知道,舅爷更不知道,是邻居告诉了母亲的年龄,又告诉母亲生的月份,但不知道日子,后来母亲为了给自己过生日,自己根据邻居提供的一些并不准确的信息,定了一个日子。

    舅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没有人知道舅爷生于何年何月,母亲说,舅爷一生下来,外婆就无缘无故的疯了,疯了的外婆被外公关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外公是个木匠,那个木桶就是外公自己打造的。外公在木桶的上部分挖一个洞,在下部分也挖一个洞。上面的洞可以让外婆的头能够勉强探出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和呼吸新鲜空气,该吃饭的时候就从这个洞里递饭进去,下面的洞可以清扫外婆排出的粪便。

    外婆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快就离开了人世,外公在外婆死后也没有活多久就死了,至今我都想象不出,在解放前,旧社会,舅爷和母亲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母亲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嫁给了我的父亲,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舅爷都是一个人生活着,一个人独来独往。有好心人要给舅爷介绍一个对象,问舅爷多大了?开始的几年,舅爷说自己二十几岁,但到底二十几呢?舅爷就说不清楚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多大,舅爷是个诚实的人,他不会“虚构”自己的年龄。舅爷一辈子下巴上都没有胡须,别人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哪个姑娘愿意糊里糊涂地嫁给一个连自己年龄都不知道的人呢?

    过了若干年,舅爷感觉自己应该老大不小了,再有人问舅爷的年龄,舅爷就说自己三十几了,到底三十几?舅爷还是无法说清楚,时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母亲觉得,舅爷这辈子怕是娶不上媳妇了,母亲很是为舅爷的婚事担心。

    三年困难时期,舅爷还是抓住了一个机会,那时不是1960年就是61年或62年吧,那时舅爷在乡里的粮站打扫卫生,粮站的地上经常会不小心撒一些玉米或者大米,风钵里经常会有碎米和米糠混合在一起扬出来。饥饿让舅爷这样诚实的人也动起了脑筋。舅爷每天都会把撒在地上的玉米粒、大米粒和糠里的碎米收集在一起,悄悄地藏在衣兜里和衣服的补疤里带回家。在村里人被饥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舅爷几乎每天都能吃饱喝足。那时候已经有很多四川人逃荒到贵州,一个佝偻着背的女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逃荒逃到舅爷的家里了,舅爷让这个女人和孩子吃了一顿饱饭,这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就赖在那里不走了,后来就和舅爷成了一家人。

    没有人知道舅爷的年龄大还是舅娘的年龄大,但是大家凭借对两人面容的观察,舅娘的年龄大于舅爷的可能性要大些,不过这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无论是舅爷还是舅娘,对对方的年龄都是完全不在乎的。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相依为命地过日子。舅爷对舅娘带来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常常都是饥寒交迫,但是舅爷总是宁可冻着自己、饿着自己,也要让孩子少受委屈

    记得小时候,舅爷每次到我家来都要给我讲故事,舅爷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精彩动人,但每一个故事都是惩恶扬善的,每一个故事都告诉我们,对人要一律平等,不要分富贵贫穷,不要论高低贵贱都要一视同仁,否则天理难容,用现在的话来说,传递给我们的都是正能量。

    我的表姐比我的表哥要大,表姐在出嫁之前常常到我家来和我姐姐一起玩,因为表姐身材矮小,所以姐姐就给我表姐起了个外号叫“铁黑桃”,姐姐叫表姐的时候,就叫“铁黑桃大姐”,我们那时很小,家里来了客人都很高兴,对客人很尊重,从来都不跟姐姐一起起哄,我只叫“大姐”。

    表姐虽然身材矮小,模样也长得不如人意,但表姐生性乐观,有时候被姐姐欺负得流了眼泪,但过不了几分钟,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笑得前仰后合,经常地要笑背气的感觉,这可以从侧面说明,表姐在家里是生活得很快乐的,舅爷对舅娘带来的孩子是很疼爱的。

    母亲经常说,在我们小时候,舅爷每次到我家来,都要从街上给我们几弟兄带一些好吃的零食,有时是几颗水果糖,有时是几个米粑粑或者几个油钱(油炸的象铜钱一样的粑粑),舅爷很心疼他的几个外甥。

    后来我们慢慢地长大了,我们可以不要大人背着我们就能走几十里山路了,我有时候就会和哥哥或者和弟弟去给舅爷拜年,每次去给舅爷拜年,舅爷都会用万般疼爱的眼神看着我们,舅爷和舅娘的脸上都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舅娘的背更加佝偻了,走路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成了直角,她要抬头看人,哪怕是看一个孩子,那也是在仰视。但是舅娘依旧满心欢喜地忙进忙出,想方设法地给我们弄最好吃的菜。舅爷在火铺上忙着将树疙瘩火烧旺些、让有些通风的屋里更暖和一点。

    我们懂事的时候,才发现舅爷的腿是瘸了的,舅爷的小腿有毛病,每年春暖花开时节,舅爷的小腿就会无缘无故的溃烂化脓,无论打针吃药都没有效果,到了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舅爷的小腿才渐渐开始好转。在农忙的时候,舅爷不能下地劳动,在早些年,就靠舅娘一人挣公分,可以想象那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后来表哥和表姐长大,有表哥和表姐帮忙才稍微好一点点。

    表姐嫁出去不久,表哥就结婚了,表哥结婚的时候,我们几弟兄也差不多长大成人,但是我们两家人的家境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日子依旧过得十分艰难,只是没有饿肚子了。

    舅爷在农忙时不能下地干活,只有在农闲的时候去给别人检房子(就是将房顶上的瓦重新盖一次,避免漏雨水)挣几个零花钱贴补家用。有一次我家的房顶也漏雨水了,母亲就托人带信给舅爷,要舅爷来给我家检房子,舅爷接到信马上就来了。舅爷穿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那衣服多半也是别人送的吧,腰间拴一条草绳,脚上的解放鞋五个指头已经差不多露出来三个了。我家的房子还没有检完呢,舅爷脚上的鞋子已经无法再穿上去了。我的脚刚好和舅爷的脚一样长,穿同一码子的鞋,我脚上的解放鞋还有八九成新,我就将自己唯一的一双解放鞋脱下来送给了舅爷。我自己将卖白菜攒下的一点钱买了一双新解放鞋。那时候我从广东打工回来,刚刚结婚,女儿刚出生不久,妻子不会干农活,因为母亲多病,我没有一分钱的存款。有一次发大水,我家门前的河里被洪水冲来不少东西,我和妻子欢欣鼓舞地来到河边想发一点水灾财,我们在河边巡视了很久,拾到不同颜色和不同款式的四只塑料拖鞋,不管怎么样,我们每人得了一双免费的拖鞋,心情着实好了几天,感谢上天发了这场大水。尽管我那时的生活也艰难如斯,但我当时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舅爷,舅爷给我家检房子是从来没有收过工钱的,我为什么不能把新的给他?为什么新的我自己穿,把旧的给他老人家呢?写到这里我的眼睛忍不住模糊了,舅爷,您若在天有知,您的外甥“萝”在这里给您老人家道歉了。

    有一次我家杀了过年猪,母亲知道舅爷家没有猪杀,就叫我给舅爷家送半边猪脑壳和一块坐墩肉,这件事情就是在我送给舅爷那双解放鞋后不久。算一算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到过舅爷家了,表哥已经结婚很多年,舅爷已经有了两个孙女,我想舅爷的生活一定有了很大的变化吧?

    那时已经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了,舅爷家的炕上没有一块肉,家里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寒风把舅爷家发黑的窗户吹得呜呜的响。我看见舅爷家的堂屋里铺了一个地铺,地铺上没有棉被,只有一床秧稿件(用稻秧苗晒干以后加工出来的被子),我的天,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舅爷的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舅爷说,被子不够用,他只能盖这个。

    后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到了上海,我到上海去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等我挣到了钱,我一定要给舅爷买两床像模像样的棉被,让舅爷过一个温暖的晚年。可是我在上海还没有站住脚根呢,弟弟就来信告诉我,表哥因为砍柴受伤得了破伤风死了,表嫂丢弃两个孩子改嫁,舅爷一个人带着两个孙女生活。我听了只有替舅爷揪心,恨自己帮不上忙,那时候全国正闹“非典”,上海工作难找,我们一家三口在上海只能勉强糊口,我不知道怎么能帮助舅爷。没想到一年以后,弟弟又来信告诉我,舅爷也去世了。我收到信的时候,舅爷早已经入土为安。我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

    舅爷和母亲都去世以后,我们一家人经历了若干坎坷,日子才一天天有了起色,开始有了在城市里买房买车的计划,我常常想,舅爷他老人家要是能够多活些日子,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帮他老人家,不要让他老人家日子过得那么苦。

    去年冬天,县政协和县档案局安排我去采访一个乡的老复员军人,舅爷的家正好在这个乡,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顺便给舅爷扫墓,我到乡政府一下车就给舅爷买了纸钱和香烛,据说舅爷的家已经通了公路,乡干部帮我找了一辆面包车让我先搭乘到村公所,这辆面包车一到村公所停下来,我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想到马上就可以给舅爷扫墓了,我真是激动万分,因为我给舅爷带了很多很多的“钱”,一张“钱”的面额就是上亿元,我最少给舅爷准备了两百张吧,我想舅爷在那边无论物价有多高,我给他的这些“钱”也足够他过上小康生活了吧?

    没想到到了村公所门口,我才发现我给舅爷买的那些纸钱以及香烛都忘记在面包车上了,那面包车是临时找的,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无论怎样捶胸顿足都于事无补了。

    村干部用摩托车带我去给我的舅爷扫墓,我给村干部说我把给舅爷买的纸钱和香烛忘记在面包车上了,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买到这些东西,村干部很不以为然的说这里没有人卖,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真是再小不过了,不值得说第二遍,他不了解我的舅爷,也无法理解我对舅爷的感情,但我却久久地不能释怀,可怜的舅爷,您在人间的时候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到了那边,我给您捎一点零花钱也不可以吗?

    舅爷,您在那边到底过得怎么样啊?

    倘若人死还能复生,我愿给您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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