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哥
一个国家职工操生了一个孩子,为了保住工作,秘密的将女儿送给一个农民抚养,农民将别人的女儿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抚养,为了孩子读书,节衣缩食,但是孩子长大以后却更亲近自己的亲生父母,二胎政策放开以后,亲生父母公开认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结婚也由亲生父母操办,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感情纠葛
有一天,我在城里和表哥邂逅,三十多度的高温,表哥穿了一件长袖,外面还套了一件厚厚的中山装,我的天,我说表哥你怎么就不热呢?他说中午是热,可是早晚冷啊!表哥的年纪也就是刚满了六十,城里的老人七、八十岁的也没人那么穿的。
表哥是进城吃酒的,他的干女儿结婚,说是干女儿,其实应该算他自己的女儿,因为这孩子生下来的当天就到了表哥的家里,孩子的父母有工作,超生了怕丢了饭碗,表哥呢也正想要一个女儿,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但表哥接受这个孩子实际上也算超生,他被罚了三千多元的超生款,那年表哥的烤烟收入比较可观。
孩子送给表哥了,孩子的亲生父母对表哥说,他们给孩子算了命,孩子命硬,需要认个干爹干妈,否则就会克父母,折父母的寿。不如就认他们做“干爹干妈”,大家都不是外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呀!表哥觉得这样简直太好了,就答应了。不过孩子还是和表哥一个姓的,表哥叫徐栋梁。
孩子取名徐美彤,这么好听的名字表哥这个农村人是想不出来的,徐美彤的亲生父亲有很高的文化水平,名字当然是他给起的。
徐美彤一上学,就表现出了远远超过表哥两个儿子的读书天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永远是全班第一名,乖巧得从来没有让表哥表嫂生气,到了初中高中,徐美彤的成绩也总是中等偏上,非常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表哥的两个亲生儿子都只读完小学就读不下去了。在表哥精力旺盛的那些年,每年的烤烟收入全部花在了徐美彤的身上。
在见到表哥之前的二十天,我收到朋友陈松发来的短信,说他某日某日在某宾馆为女儿徐美彤举行婚礼,陈松是我年轻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毕业于一所有些名望的大学,算得上一个才子,如今已经是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了。但是我知道他只有一个儿子,什么时候从天上掉下一个女儿来了?我好奇,打电话过去问,陈松乐呵呵的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没想到那天我去见到的陈松的女儿就是徐美彤。至于表哥捡了一个女儿来养的事情我是早有耳闻,只是没有见过面。
那天我九点钟就到了办喜事的酒店,我第一眼看到的熟人就是表哥表嫂,表哥那种打扮在那样气派的酒店实在是显得太老土了,相对来说,表嫂的衣着要稍微和环境搭调一些,最少表嫂没有穿厚厚的外套。表哥表嫂的出现让我有些吃惊,当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女儿也是在这里办喜事时,我张开的嘴巴半天没有能够合拢来,不过表哥告诉我,虽然他今天嫁女儿,但今天的主人不是他,而是陈松,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这个地方嫁女本来是要哭嫁的,可是近些年移风易俗,认为嫁女本来是一件喜事,干嘛哭哭啼啼的?于是就改哭嫁为磕头,要出嫁的姑娘给所有长辈磕头,不是长辈的就每人发一支香烟。磕头先磕爷爷奶奶,再磕嘎公噶婆,然后是父母,干爹干妈,徐美彤磕头的时候我在现场,我知道,陈松的父母已经过世,姑妈和姑父已过世很多年了,表嫂的父母同样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不知道陈松的父母健在否,我对徐美彤磕头的事充满了关切,差不多就如同对中印边防部队对峙的关切程度一样。
十点钟,酒店宽敞的餐厅里已经座无虚席,人们打“打贰”的打“大贰”,打麻将的打麻将,这时候,打扮得楚楚动人的徐美彤带着她的漂亮的“秘书”出现了,我知道,徐美彤要开始给长辈们磕头了,陈松带着他的妻子许红娟面对面坐着,表哥带着表嫂斜对面坐着,徐美彤首先给谁磕头成了我关注的焦点,我看见美丽的姑娘徐美彤和几个人寒暄了几句,然后我看见她毫不犹豫的给她的母亲许红娟跪了下去,许红娟脸上马上涌出一脸幸福的微笑,然后递过去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厚的红包,徐美彤接过红包起身、转身给陈松跪了下去,陈松也递过去一个厚厚的红包。我注意到,徐美彤给陈松和许红娟磕头的时候,她和父母的眼睛是相互注视的。
徐美彤从陈松面前站起来才走到表嫂的面前跪了下去,表嫂立即低了头扭到一边, 我看见表嫂拼命的闭着眼睛,她也递给徐美彤一个红包,不过红包薄薄的,我估计里面的数目不会超过十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当徐美彤接过红包的时候,我看见表嫂的眼泪还是从眼角里挤了出来,她没有能够忍住。徐美彤似乎没有看见,若无其事的走到表哥面前跪了下去。表哥一个男子汉,也似乎受到了表嫂的感染,当徐美彤起身的时候,表哥也将脸扭到一边不让我看见,当我没话找话让表哥回头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表哥的脸上也有了泪痕。徐美彤给表哥表嫂磕头的时候,她至始至终没有看一眼表哥表嫂的眼睛。
吃过午饭,表哥跟我说他要回家了,家里有四头牛没人喂草料,还有好几只鸡,表哥知道我有车,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去,还说要送我一块腊肉,我是一个非常爱好吃腊肉的人,再说表哥家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看过了,不要说有腊肉的奖励,就是没有腊肉我也是非常愿意为表哥服务的。我问表嫂回不回,表嫂说不回,要等女儿徐美彤明天起程出发往婆家去了才回,表嫂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着眼睛,我想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话说。
两点钟,我和表哥还有他们村里面的另外两个老人就一起从县城的酒店出发了,开始的时候,表哥和另外两个老人都不说话,空气有点沉闷,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开始乌云密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车窗玻璃变得模糊起来,我知道下雨了,赶快打开雨刮器。为了打破过于沉闷的空气,我说表哥这次你应该是主人呀,怎么成了客人?
表哥在我旁边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的说:“兄弟,你晓得不?美彤到我们家的时候,你表嫂已经三年没有生孩子了,哪里来的奶水?可美彤这姑娘还不吃奶粉,不光你表嫂没有奶水,也巧了,这一年我们院子有五个小媳妇,五个小媳妇都没有奶水呀!美彤一夜哭到亮,你嫂子没有办法,背着美彤走十里路去给美彤喂奶,可是人家的孩子也要吃奶呀!你表嫂觉得不好意思,每次背着美彤去喂奶都要给人家拿十个鸡蛋,有几次就干脆拿的是老母鸡。”
我说我知道的,姑妈在的时候天天将徐美彤背在背上,怕孩子饿着、怕孩子冻着,姑妈对美彤的心疼一点都不比对亲孙子差。
表哥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他自顾自的说着,表哥说,徐美彤一上高中就进了县城,在县城开销大呀,要租房子,学费、生活费,什么都要花钱买,家里喂的肥猪卖了给她读书用,下了牛崽喂大了卖了给她用,烤烟卖了也给她用。上了大学就更不用说了,全家人一切的收入都是为了她,为了美彤读书,我和你表嫂六年没有买过新衣服
表哥说着说着,突然把头伸出窗外呕吐起来,我看见前面有一段路比较开阔,赶快靠在路边停下来,我将表哥扶下车,从车上拿来面巾纸递给表哥,我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抚着,我希望我这个动作对他的心灵能够多少有一些抚慰,没想到表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声大哭起来。我也干脆搂过表哥的头,我一边急切的喊着“哥、哥、哥”,一边为他擦眼泪。
这时坐在后坐上的两个老人也下了车,站在一边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就放开表哥走过去,两个老人一个是七十来岁的大爷,一个是七十来岁的大娘,大爷悄悄说:“现在二胎政策放开了,陈校长敢认女儿了。收回去了!”,大娘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也凑近我的耳朵说:“人家陈校长来往的人情客往多,他泡酒,接的人亲钱多呀。”我说这接的人亲钱归谁呀?大爷说不知道。
表哥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我看表哥好像没什么事了,看看刚刚停下来的雨又要开始下了,就请表哥上了车赶路,其实不着急的,县城离表哥家最多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我还是希望早点到表哥家,二十多年没有去过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车上四个人重新陷入了沉默,我是不敢再提跟美彤有关的话题了,表哥伤心的样子我无法安慰,我就说哥呀,你这些年靠什么抓经济收入呀?表哥说没有经济收入,就是种庄稼、养几头牛,几只鸡,我说没有养猪吗?他说猪肉那么便宜,不合算,你表嫂又不喜欢吃肉,我一个人能吃多少?我知道,两个表侄儿两家人都在外面打工,两个老人在家里能吃得了多少呢?我说没有种烤烟吗?他说好多年都没有种了,美彤大学一毕业就没有种了,年级大了,种不动了。
真是的,怎么又说到了美彤啊!我想“刹车”或者转移话题,于是我说,其实你可以请人种啊,实际上我对表哥的能力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根本就不是当老板的料,他只能自己埋头苦干,永远也指挥不了别人。但是表哥已经不跟着我的思路走了。
表哥说,美彤大学一毕业就很少回家了,多数时间都呆在她自己的父母家里,有一次夏天回家,上厕所的时候,一只粪蛆爬在了美彤的脚背上,吓得美彤裤子都没有穿好就奔跑出来,从那以后,徐美彤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表哥说,他为了让美彤能够回家,买了几百斤生石灰堆在猪圈牛栏的周围,隔几天就撒一次石灰,绝不让粪蛆到处爬。大娘在后面接话说:“照我看,还是割的肉不粘身啊,要是自己的骨肉,有粪蛆就不回家了?”我赶忙回头看了一眼大娘,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还好,表哥的情绪没有产生大的波动,他只是又沉默了。
下午四点半就到了表哥家,我发现公路边的房子多数都变成了楼房,有的规模还不小,可是表哥的家不在公路边,离公路有上千米的距离,他们那个院子有十多户人家,没想到的是这十多户人家的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样子,甚至更加破败不堪,表哥家的房子还是土改的时候分的地主的房子,虽然经过了一些修缮,但还是显得那么腐朽和歪斜,由于喂了四头牛,产生的粪便太多,表哥表嫂年纪大了无法及时搬运到地里去,粪便就从粪坑里溢出来,粪坑的周边都是浓稠的粪便,我看见粪便的边缘上果然有生石灰的痕迹。不过表哥告诉我,这些年已经没有人烧石灰了,反正美彤也不回家,就没有怎么撒石灰了。
表哥见我要走,就从炕上取下了最大的一块腊肉给我,我掂了掂,足有五斤重,我想这回表哥又亏了,他从县城如果坐客车回到附近的村公所再走路回家,不过二十五块钱的车费,这块腊肉怎么也值一百块钱以上,可是表哥认为吃亏的是我,非要给我一点油钱,我当然是坚决的拒绝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表哥和他女儿美彤的事情,越想心里越难过,等我回到县城的时候,我几乎有些想不开了,我停好车,天已经要黑了(在半路因为交通事故堵车近两个小时),忍不住我给那个在人情摊子上负责收钱的老冯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说老冯啊,今天一共接了多少人亲钱?老冯说你问这个干嘛?我说你知道吗?徐美彤的养父是我的亲表哥,我亲姑妈的儿子呀!老冯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告诉我说有三十万,我说真不少呀,要是由我表哥来办这个酒席,最多不会超过伍万,划算呀!划算!真是太划算了。
停顿了几秒钟,我又问老冯,我说这钱怎么处理的?他说什么意思?我说我表嫂还在那里,我表哥也没有死,我说老冯你知道吗?我表哥表嫂都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你知道吗?我在电话里一下子高幅度的提高了嗓门,我想我是在愤怒的咆哮了,那边的老冯沉默了好一阵,才显得很慎重的说:“给了你表嫂伍仟元,她没有要,可是、可是你表哥本来就在摊子上送了三千,你表哥把自己当成了美彤的亲戚!”停顿了一会,老冯在电话里又谨慎地说:“你表哥还给美彤准备了十二万的嫁妆,听说是你表哥全部的家当!他存了多少年啊?”我举着手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像僵尸一样举着手呆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我将手机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我向着陈松居住的那个小区疯跑,我跑进了那个小区的地下车库,我找到了陈松的丰田越野车,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地下车库的摄像头并没有对着陈松的丰田越野,我找到一块大的水泥砖垫起来,将摄像头的角度扭过来对着丰田车,然后我面对摄像头举起水泥砖向丰田车的挡风玻璃砸去,“哐”的一声巨响,我感觉自己干渴的心田就像一下子注入了一股甘甜的清泉一样痛快,从未有过的痛快,我对着摄像头潇洒的一挥手高喊:狗日的陈松,有本事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