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影刀（之二）
杨大仁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才在客车站接到了妻子和女儿，几个月不见，他感觉妻子好像比以前漂亮了一些，女儿长高了不少，只是脸上被太阳晒黑了一些，女儿因为晕车，苦着脸有些没精打采，当他和唐德芳打完招呼，眼睛和女儿对视的时候，女儿苦笑着像大人一样说：“你害得我们好苦啊！”杨大仁注意到女儿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喊爸爸，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可是那时候一家三口已经坐在出租车里了，杨大仁在北京的时候和女儿相处是没有这么拘谨的，女儿每天都不知要叫他多少声爸爸，即使他把女儿揍了一顿，过不了半个小时，女儿喊爸爸依然喊得很亲热，可是他回老家才一个月的时间，女儿连他的电话都不愿接了。
他不能忍受父女之间的这种疏远，当一家三口走下出租车的时候，他马上就对女儿提出抗议了，杨大仁说：“宝贝，你今天好像都没有喊我爸爸呀？”女儿说：“我喊了。”杨大仁说：“可我没有听见呀。”女儿就调皮的接连喊了很多声“爸爸”，杨大仁才开心的笑了。
到杨大仁开的五金店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杨大仁问妻子和女儿想吃什么，水果杨大仁已经买好了，女儿因为晕车很厉害就什么都吃不下，妻子说吃点面条算了，杨大仁就立即动手给妻子做面条，可是当水烧开了要放面条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客人，杨大仁只好让妻子自己往锅里下面条，他去接待客人，没想到这个细节也成了妻子吵架的理由。
当妻子说她刚回来就要自己做面条这一条来质问杨大仁的时候，杨大仁觉得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去解释了，杨大仁胸中的蒸汽迅速膨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蒸汽膨胀得飘起来了，但他依然强忍着，他继续埋头清洗衣服，然后他把衣服拧干，找来衣架把衣服晾晒出去，可是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感动妻子，他白天要接待客人，跟客人谈业务，还要干点活，还要给妻子女儿和店里的员工烧饭，晚上回家了还要给妻子女儿洗衣服。
妻子依旧像个幽灵一样紧跟在他身后，妻子的脸色依旧阴沉着，声音依然是低沉有力，目光像刀子一样紧紧的逼着杨大仁，那目光聚成的刀子只有杨大仁能感觉到，唐德芳的话更像刀子，唐德芳低沉有力的说：“杨大仁你这个黑心肝，十多年前你就和你老娘一起打我，你这个糟老头子，老子嫁给你的时候你家里有什么呀？你老娘还打我，你那老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呜”
杨大仁仿佛听到了火车汽笛的一声长鸣，一列火车顷刻间在杨大仁的大脑中隆隆启动了，杨大仁胸中的蒸汽和大脑中的蒸汽在瞬间的膨胀使杨大仁晃晃悠悠的转过了身，他感觉到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当他怒目面对唐德芳的时候，他的手向唐德芳的脸上挥过去，但是唐德芳很敏捷的把脸避开了，事实上杨大仁每次想打唐德芳耳光的时候都基本上没有成功，这使杨大仁更加愤怒，他抓住了唐德芳的头发，他扭住了唐德芳的脖子。
他们开始摔跤，唐德芳很快就被他摔在了地上，他只是想给唐德芳一点颜色，所以摔在地上以后他就松开了手，没想到唐德芳动作敏捷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杨大仁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了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他喉咙里发出一种惊悚的声音，这声音惊动了女儿，女儿从自己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女儿看见妈妈掐着爸爸的脖子，女儿就围着爸爸妈妈打转，女儿不知道该帮爸爸还是帮妈妈。
但唐德芳很快便松开了掐着杨大仁脖子的手，杨大仁的呼吸一下子就畅通了，但杨大仁马上开始了反攻，愤怒的杨大仁将唐德芳按在地上，他开始向唐德芳的背上，屁股上挥动拳头，一边打一边喊：“你这个泼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就是和女网友聊聊天吗？我不就是去陪陪朋友说会话吗？
你就这样不依不饶的闹个几天几夜，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老子打死你这个泼妇，你要闹个家破人亡就家破人亡吧！”杨大仁语调急速，唾沫横飞，他已经气得昏了头，他感觉到胸中的那列火车正在畅快的飞速行驶，火车两边的风景他看不清，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感觉到大脑中的蒸汽正在慢慢减少，火车徐徐停了下来。
唐德芳低沉而坚韧的声音还在继续，杨大仁在凌晨两点终于疲惫不堪的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在梦中他看见妻子追着他满山跑，妻子口中吐出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他躲闪着，但他看见尖刀飞进了他的心脏，他没有看见有血流出来，但他感到了疼痛，尖刀却在他胸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上起来，杨大仁发现妻子一个人睡在地板上，地板是木地板，妻子还铺了一张竹席，妻子卷曲着身子，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依然显出愤怒的痕迹，杨大仁不敢惊动妻子，一个人悄悄的穿衣，洗脸，刷牙，皮鞋就不刷了，他靸上鞋子，来不及让脚板的后半部分进入鞋子就逃出了房间，并随手拉上了房门，杨大仁下了一层楼回头看看唐德芳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杨大仁在走向自己店铺的时候侥幸的想，他和唐德芳的战争应该结束了吧，唐德芳和他闹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吧，他现在迫切的希望今天的生意会非常的好，他希望自己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没有一分钟的闲空才好，但是事与愿违，杨大仁在店里坐了很久都没有什么顾客，他开的这个店位置不太理想，他做的时间也还很短暂。
知道他在干这个行业的人还不多，杨大仁坐了一个小时，店里突然来了一个朋友，一个二十年都没有见过的朋友，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但杨大仁还是感到很高兴，杨大仁赶快给朋友泡茶，两人聊了一会，杨大仁就打电话给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他们三人都是在高中时候就认识的，在一起比较说得来的人，杨大仁叫那个朋友来陪这个朋友聊天，那个朋友这段时间都闲着没事干，所以很快就赶了过来，杨大仁就出去买菜，买菜回来杨大仁陪两个朋友说了一会话就开始动手烧饭了。
每次唐德芳和杨大仁吵架，杨大仁为了让唐德芳心中的怨气尽快平息下来，为了让生活尽快恢复平静，杨大仁首先就是在家务事上任劳任怨，前些年在农村种地的那些日子，唐德芳根本不会种地，在小两口吵架以后，唐德芳就连饭也不煮了，衣服也不洗了，杨大仁就白天干地里的活，晚上做家务，他知道这样做唐德芳心里的怨气会消得快一些。
杨大仁之所以对妻子唐德芳有如此大的耐心，除了杨大仁本身脾气好，心肠软，又是个文化人，杨大仁当过三年的民办教师，所以很多人都把杨大仁当知识分子来看待，杨大仁自己也很看重他这段“光荣”的历史，杨大仁说话做事就很注意分寸，也很喜欢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作想，妻子在胡闹的时候，杨大仁就常常站在妻子的角度为妻子着想。
很多时候他就觉得妻子闹得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尤其是在他和唐德芳刚结婚的那些年，杨大仁一无所有，连乡下老家的那两间破砖房都是属于弟弟的，而老祖宗留下来的瓦房又被两个弟弟卖掉了，杨大仁和唐德芳刚结婚的那年夫妻二人和老母亲就住在弟弟的那两间破砖房里，他们基本上可以说是寄人篱下，他们又是住在老山沟里。
而妻子的娘家在一个鱼米之乡的城市郊区，虽然家里也不算富裕，但唐德芳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如今一个人远嫁到这个山沟里来，三年两年也不一定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杨大仁想想自己的处境，就不免心里有些内疚，觉得愧对妻子，所以杨大仁对唐德芳的无理取闹就能一忍再忍，妻子说的那些毫无依据的气话他就假装没有听见，这些年来确有好几个女人对杨大仁明确表示好感，有的甚至大胆的明确的告诉杨大仁喜欢他。
但杨大仁想想妻子多年来跟着自己东奔西走，颠沛流离所受的那些苦，他对别的女人就没了激情，在北京那几年，杨大仁有过一次又一次的艳遇的机会，杨大仁都白白的放过了，他的那些朋友们都说他傻，有个年轻人取笑杨大仁说：“老杨，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你见过的女人还没我见过的多！”杨大仁对这个评价当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他以自己多年来为自己并不可爱的妻子守身如玉而感到自豪。
记得他在北京期间，有年在中国平安保险公司推销保险的那年，一个北京当地的长得白白胖胖的女人对杨大仁表示好感，那个女人是杨大仁的上司，女人比杨大仁小十岁，那个女子推销保险很成功，一个月的收入在三万元左右，家里住的是别墅，开的是名牌轿车，女人以推销保险的名义带他出去玩，带他出去开会，可是有次要他单独去和这个女人看电影的时候就被他委婉的拒绝了，杨大仁有时候和唐德芳开玩笑，说自己就是当年的柳下惠，有坐怀不乱的功力。
杨大仁刚把饭烧好，唐德芳就走进了店门，唐德芳的脚步像她说话的风格一样低沉有力，唐德芳走路的脚步从来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轻飘飘的如风摆杨柳，唐德芳走路不像女人那样轻移莲步，聘聘婷婷，款步姗姗，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女人走路都是那么好看，很多女人走路其实是拖泥带水，但唐德芳两种都不是，也不像男人走路那样大步流星，当然，很多男人走路其实也是拖泥带水的，唐德芳的脚步是急促的碎步，永远好像是要去救火一样。
唐德芳是和往常一样的迈着急促的碎步走进店门的，对于店里的客人唐德芳是视而不见，她的脸色依旧阴沉、冷漠，眼神也一样，但她不看任何人，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唐德芳目中无人的在杨大仁的老板椅上坐下来，随之她就仰靠在了椅背上，接着她脱了鞋子，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杨大仁假装没看见唐德芳，他开始有条不紊的把菜从厨房端出来，两个朋友见了也开始主动帮忙端菜，一切准备就绪，两个朋友喊“嫂子吃饭”，唐德芳只是硬邦邦的回了一句“不吃”，身子躺在老板椅上纹丝不动，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
杨大仁有点尴尬，表情很不自然的对两位朋友歉意的笑笑，然后给两位朋友盛好了饭，本来杨大仁觉得老朋友多年不见，再怎么样也应该喝两瓶啤酒，但两个朋友一再说不喝不喝，他自己本来也不喝酒，今天也实在没有心情，也就直接吃饭了，自己带头拿起了筷子对两位朋友说：“我们先吃。”说完就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两位朋友看看唐德芳的表情，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就跟着杨大仁很不自在的开始吃饭。
饭很快吃完了，唐德芳坐在那里几乎是纹丝未动，她的双脚依然放在办公桌上，两眼愤怒的瞪着对面的墙壁，仿佛那墙壁上有她仇人的画像。
那天天气很好，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杨大仁两个朋友中的其中一个望了望门外，晃了晃身子，有些坐不住的对杨大仁说，大仁，我们出去走走，你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杨大仁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他瞄了一眼唐德芳，唐德芳的动作和表情依旧，好像成了一尊愤怒的雕像。
杨大仁心里升起一丝恐怖的寒意，他率先站了起来，说了声好就先往门外走去，他心里渴望着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离开妻子这尊愤怒的塑像，然后让自己像鸟儿一样在外面的天空自由飞翔，可是这尊愤怒的塑像却突然像黄鼠狼一样敏捷的闪到了他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唐德芳对着杨大仁怒目圆睁，唐德芳用她一贯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你不要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要想一走了之，我们今天就去把手续办了，离了婚你想跟哪个好就跟哪个好去!”杨大仁的一个朋友说：“吵哪样嘛，我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嘛”，那天是星期天，杨大仁的女儿在店里的电脑前坐着，正在聚精会神的玩着游戏，这时候也没什么生意，唐德芳和杨大仁是完全可以出去走一走的，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几个朋友到外面去走一走当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可是唐德芳说：“我知道你们的阴谋，你们是想把我骗出去合伙把我活埋了，我还没那么傻，你们的阴谋休想得逞。”杨大仁的那个朋友和杨大仁另一个朋友对了一下眼神，但是脸上没有敢露出任何的表情来，那个说话的朋友没有敢接唐德芳的话茬，他扭头对杨大仁说，我们先走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加快了脚步。杨大仁看着两个朋友迅速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像在野外被一头母狼堵住了去路，朋友却丢下他自顾逃命去了。
杨大仁不想在店门口和唐德芳吵，杨大仁很平静的说：好，我们就去办手续吧。说完就自己先一步往前走了，唐德芳迈着急促的步子紧紧跟在杨大仁的身后，唐德芳的表情依旧很愤怒，那表情谁看了都会有一丝恐惧，杨大仁是恐惧夹杂着愤怒，但是杨大仁的愤怒却不大敢流露出来，杨大仁曾跟朋友开玩笑说：全世界的人他谁都不怕，甚至包括奥巴马，但是杨大仁承认自己怕唐德芳。
的确，杨大仁是很怕唐德芳，杨大仁怕唐德芳，唐德芳脾气很大，如果用母老虎这个词来形容那是不合适的，因为老虎虽然凶猛，有着雷鸣般的咆哮声，但老虎不啰嗦，要吃人也就三下五除二很爽快的事，被吃的人或别的动物应该死得很痛快，但唐德芳更像只猫，而杨大仁像只老鼠，可是唐德芳又是一只并不吃老鼠的猫。
唐德芳只是对着老鼠用爪子抓挠，只是对着老鼠吹胡子瞪眼睛，唐德芳这只猫对杨大仁这只老鼠想什么时候抓一下就什么时候抓一下，想什么时候挠一下就什么时候挠一下，但是杨大仁对自己怕唐德芳这件事毫不隐瞒，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常常给朋友们举例说明世界上有多少伟人都是怕老婆的角色，其中甚至包括美国总统克林顿，杨大仁看过克林顿怕老婆的故事，说克林顿一次和老婆吵架，吵完出门，他老婆给他头上浇了一盆洗脚水，克林顿不生气，还幽默的说：“我就知道，雷霆过后必有倾盆大雨”因此杨大仁总结说，怕老婆的男人都是好男人。都是胸怀宽广的男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