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人
新住处很靠近波纹城中央的那堆石制的建筑,这里也是房产的噱头的顶峰,售价到了百万乃至千万的程度。可以一览波纹城的历史与未来的位置自然“人人向往”,波纹城整个中部的十八个街区都是如此,没有例外。——这租处的费用是“海洋、陆地与天空电视台”支付的,我也不知道具体花费有多少。要我说新住处的优点,便是这类独栋建筑可以将我的“普墨城人”汽车停在院子里,不必四处寻找停车地点,也要比长桥安静不少。
“昨晚睡眠如何?郑先生。”“海洋、陆地与天空电视台”的李姓主持人在十一日的访谈节目的录制中问我。——短头发的假小子一样的三十岁女性,是波纹城当地人。
“很好,在波纹城就没有睡眠不好的时候。”我的话是假的,我昨晚上接近于失眠。
“这是自然的,因为波纹城不同于方圆大地的别处,它很安全,所以连睡眠都让人安心。”李姓主持人自豪地说道。
“作为方圆大地的中心,它应该有这样的魄力——如你所言的,令人安心。总之,不负众望。波纹城人乃至波纹第二共和国的居民都会为之骄傲。”我奉承道。
这李姓女主持人没有在节目上看到的那样平易近人,大概是因为香水的浓香或波纹城人固有的那般抗拒和质疑。与这样的波纹城本地的纯粹的小女人交流令我不适,可能是不熟悉波纹城原住民的五花八门的本性与脾气吧。
“我能从您的讲话里听出来和看出来,您是一个不温不火的春风和煦的男人,能在那种危急情况下挺身而出,令人赞叹。”波纹城的李姓小女人说。
我却看不出来,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从奉承话里读出那些意味,大为不解。
“每一个波纹城人的本性都是好的,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不愿看到扰乱秩序的现象,也一定愿意制止,我只是做了每一个波纹城人都会做的事而已。——这精神不是凭空出现的,波纹城人生来有之。”我说。
“波纹城人许多年来不曾见过恶人,除了新世纪伊始的那些普墨党人,我们怕是连一个都没有见过,好日子太久了,有些懈怠。他们是群万恶不赦的罪人,那群披坚执锐的人。”李姓小女人咬牙切齿道。
“是的,一群暴徒与恶人,这是无疑的。”我的话不是真的,十分犹豫。
“如果再有这样的危险情况,您还会阻挡吗?”波纹城的李姓小女人问道。
“会的,我生来嫉恶如仇,凡是危害公众的利益与安全的,都是我的敌人。”我这句话是真的,只是不适合眼前的场合。
“与您的交谈令人舒适,明辨是非,不做错事。不管您之前是否是一个波纹城人,现在一定是。波纹城人从不会拒绝接纳像您这样的志同道合的人士,从建城到现在,没有例外。”李姓小女人又是一通对我和波纹城的无聊夸耀。
上半场访谈的核心便是这些,局外人看不出问题,我却愧疚万分。我是一个小人,奉承便是我的过失。我不应该损伤同乡的声誉,令其在谩骂的非议之声中永无宁日;也不应该遮挡住波纹城人的耳目,令他们沉溺在虚幻的希望之中。倘若我籍籍无名,我将直言不讳。
后半场的访谈要随意些。
“波纹城有哪些其它方面的特点更引起您的兴趣呢?郑先生。饮食,音乐之类的。”李姓小女人像置身于琳琅满目的商场一样,却要求我介绍一下。
“饮食很有特点,我觉得它们的热量足够,吃上一小块就能满足一整天的需要。但是,要我说最有特色或者说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全各派的音乐,像寂静中的嘈杂,如同波纹城的现在和未来。”我随意应付道。
“您的家乡大概没有这些东西。”李姓小女人冷冷地说,又要迫切地听听我这个异乡人的殷勤话。
“没有,除了精神,璧宿县人一无所有。”我说。
很明显,这波纹城的小女人并不知道什么璧宿县人,她没有做相关的功课。——虽说波纹城里精通地理的不在少数,但像这类对周遭大部分事物一无所知的才是通常情况。——“波纹城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波纹城。”——这令我心寒。
“璧宿县也一定没有这类音乐和炸肉排,对吗?郑先生。”李姓小女人的话——很蠢,自大与蠢。
“确实没有,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会造成这种东西的。”我尽量平和地说。
“经历了这件事以后,璧宿县人会以你为荣的。”波纹城小女人的话依旧没有头脑。
“应该吧。虽说璧宿县人习惯于以怨报怨与睚眦必报,但还是分得清好坏的。”我说。
璧宿县人不会以这种行径为荣的,守旧的与传统的一定不会。
后续就是一些波纹城人自以为的幽默风趣的提问,借着见识异域风情的难得契机,叠加了一些波纹城人喜闻乐见的低级笑料。在不约而同的欢声笑语之中,流血往事不复存在,再未提及。“异乎寻常的顺利。”——余先生祝贺道,“完全是值得借鉴的好素材。”
我不是青油教徒,这意味着我不会给自己增添些平白无故且罪孽深重的罪责。我的愧疚之心基本是后来的和出自我手的,它不是可以轻易消除的疮疤。十二月十一日在“海洋、陆地与天空电视台”所发生的事情无疑将我自己推进了难以自救的涡流中,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事,我却中了最显而易见的圈套。中伤,欺骗,理由好听,自私自利,不像是个供人崇拜的英雄,更像一个败坏人心的小人,实在是违背了背井离乡的初衷,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传统且保守的璧宿县人的眼中,我无疑是个鼠辈,这是怎样美化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最好立即结束这闹剧,如果能恢复我的声誉,我愿意付出些穷困潦倒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