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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郑博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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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访谈节目的录制也在十一日,背诵完当天的提问,想好对应的词句,练习至对答如流即可。——“呆滞,荒诞,令人发笑。”我开始搜罗它的阴暗面,可能会给哪些亲友带去坏影响。——思来想去,不止一个,但无从说起。搬到新住处,细看这中央地带的地图时,便想起了汪女士和那本留在郊外的《郑博仕人》。说来也巧,汪女士的住处距离我的不足五公里,即便因取来《郑博仕人》的路途“遥远”而可以拖延,但就近拜访一下这位朋友并借机消除她的误会也不是件麻烦的事。于是,访谈的前一天下午,我驱车来到汪女士的住处。

    “好像只有十天的时间,我却觉得过了二十年。”汪酥见我便说。——然后慌里慌张地推开租处客厅里的南方植物的枯死的藤蔓,扫开凋零的落叶,将我引到她的落满浮尘的折叠式书桌前。

    “十天左右吧,我没有刻意记录。这里也没有什么变化,你也一样。”我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道。

    “可以多走动走动,无人来访,我也懒得打扫屋子,没有什么动力。”汪女士随手抹去桌凳上的灰尘,快乐溢于言表。

    “我本想送来那本《郑博仕人》的,都放在桌子上了,却又忘记拿到车里,结果空手而来。实在难为情,我做事拖三拉四的。”我编造了看似可推敲的谎言。

    “《郑博仕人》不是特别重要,与你的精神相比,它更是可有可无。——它毕竟是杜撰的,而你则是真实的可信的。”汪酥的手上事好像眨眼间便没了,只是端坐着与我交谈。

    “那你一定没有读懂《郑博仕人》,或者说,你的美言名不符实。”我纠正了汪女士的错误。

    “请讲。”汪女士绷紧的腰肢与肩膀倒是完全放松了下来,想听一听我的高明见解。

    我对于这本书没有多少可信的记忆,早已说过,忘记了上次翻阅的时候,不记得到底读了几页。与其说是复述这个乏味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就着手边的人名与旧书,捏造多个自认为的郑博仕及之上光怪陆离的无名故事。

    凭着记忆的导引,郑博仕人大概从来没有过别人眼中精彩绝伦的往事,尽管生于此地又从此地开往方圆大地各处的郑博仕人个个严肃认真,郑博仕人仍旧与光彩夺目的正史无关。“都是最不懂得润滑、最按部就班、最老土与最沉闷的一群人。”所以,扩写这些呓语般的独白并不困难,我要组织一次了结心结的对话。

    “现在来看,《郑博仕人》不是件要紧的事,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你来到这里,我很惊讶。”趁着我思索的空当,汪酥又重复道。

    “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像是唬人的假话。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的,因为假话都兜不住。”我可以将话说得非常明白,但现在说明只怕无人相信,还是拖延到集体醒悟的日子吧。——我不知道是哪天,肯定不会太迟。

    “我不明白,你还是说说《郑博仕人》吧,我觉得你的高论同前几天做的高尚事一样既在情理之中,又让人眼前一亮。”汪酥边起身泡茶边说,“还是一杯绿茶?不加糖什么的?”

    “没听说过泡茶叶要加糖的,茶叶多一些就行。”我指出了她的问题。

    “我以为你变了一个人,确认一下。”汪酥会心一笑。

    “你是否记得《郑博仕人》中同样有一个喜欢喝浓茶的人物,在十七章中第一次出场,以后便只是存在于笔者的断断续续的记忆中,直到那印象彻底泯灭。”我问汪女士。——我很难立即从汪女士残缺不全的旧书里找到十七章,字迹过于模糊不清。不过,我却将这不回头的旅客般的人物记得清清楚楚。

    “从郑博仕迁到波纹城的那个漂亮青年吗?”汪女士问道。她打开铝制茶罐时翻了一些在人造大理石桌面上,弓着腰捡回去。

    “是的,到波纹城的青年有不少,但漂亮青年只有一个。”我答道,好像熟读此书一样。

    我对那章姓青年的一切评价都来自于昨晚上读到的书评,所以我的观点一定是循规蹈矩的,不会有任何新颖的地方。

    “郑先生,西部当真有郑博仕这个地方吗?”汪女士在厨房间的热水壶前问我,她对郑博仕的好奇心要更重一些。

    “有的,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居民了,已经破败了,据我所知,他们都迁到别处去了。”我回答她。

    “哪里呢?我在《郑博仕人》上没找到他们的最后的落脚之处。”汪女士又问。

    “我说的是现实的郑博仕,你自然不能在小说里找答案。怎样精彩的演绎都会与真实的喜怒哀乐有出入的。”我说。

    “那他们到何处去了?总不能无影无踪了以至于无人知晓了吧?”汪女士泡了两杯浓茶,端了一杯给我。

    “自然不会无影无踪,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不会生育的石头。”我捧过汪女士的浓茶时说,“璧宿县作为郑博仕军人的驻扎地,其定居史可能在十九世纪早期的第一次海岸战争时就开始了,无从得知。按照璧宿县志的说法,到上世纪末,郑博仕人迁入的人口及其后代已经占了璧宿县总人口的八成。根据祖辈的记录,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郑博仕人的另一支才确定是往长泽湖以北的普墨城去了。——那时还没有什么普墨城,是郑博仕人造成了它。所以,璧宿县与普墨城是郑博仕人地理上的南与北。至于两波人的异同,至于分道扬镳的原因,我说不上来,连我的父亲都不能知晓。总之,因为各自定居时间上的差异,璧宿县人是郑博仕人的长子,普墨城人则是次子。”我背诵出来。——这其实是本应该用于十一日的访谈节目中的,但既然在此时大有用处,我也不必使用这段没有什么感染力的偏门历史教材了。

    “竟然是这样的事,这倒符合自始至终就点明的隔膜。要知道,与其同室操戈,不如和平决裂。”汪女士翻看了几页,试着找全其中的线索,然后指给我看。

    一个异乡人,竟对我的家乡有这样的兴趣,几乎是崇敬之情,这令我惭愧。

    “浓茶发苦,但我还能接受,当成另一番风味即可。”汪女士合上旧书抿了两小口茶后说,“喝浓茶也是郑博仕人的习惯吗?”

    “不能说是,这种习惯只是我的心血来潮而已。哪里都有喝浓茶的人,不能说他们都是郑博仕人。”我回答。

    “那个漂亮青年,大概姓章,你刚起了个头,不妨接着说。”汪女士露着笑容说道。

    “对,那个在郑博仕和波纹城之间颠簸的年轻人,很像是我对于当代青年的理解。细想,没有一点儿的区别。只是,那时没有多少高楼而已。从满怀希望到痴心妄想再到面如死灰,明明半年时间就能明了的事,却又豁上性命证实,不得不说是一个可悲的笑话。”这直白不是抄袭或引用,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的旧书上没有这结局,所以并不清楚。”汪女士放下浓茶,专心听我说。

    “我不单说那个章姓青年,我想说的是我的祖辈我的同乡,他们长途跋涉,往东往北,穿越水火,究竟是为了什么?很多生活艰苦异常,很多险境生死难料,可能只会像之前的千千万万个漂亮青年一样落了个客死异乡的下场,可仍旧坚持不懈。我想弄清楚,等到大彻大悟再回头,但愿不会太迟。”我双肘定在双膝上,借着浓茶暖手,又一边自欺欺人道。

    “但是啊,郑先生,您现在正是往这条路上去的,您有您的远大前程,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汪女士轻擤了一下鼻子,说话时没有看我。

    “不会是条有什么希望的路,不会延续很久,我只愿全身而退。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见识波纹城的虚假或真实的苦与乐,随时准备批判,随时准备反悔。”我接着说。

    “这倒像是《郑博仕人》中的男人,我是说,他们永远有自己的心事,大多数时候默不作声,行动时又绝不反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郑博仕中的男人通常强势,我总是理亏。”汪女士说话时声音轻飘飘的,不愿意看我,捡了根枯枝,仿佛在逗不存在的宠物。

    匆匆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一个街头的老年占卜人,衣衫单薄,满身污垢,操着西部口音。——倘若不是他的西部口音,我不会因此注意,更不会塞给他五十块。

    “我总要令您看到自己的宿命,好及时反应。”占卜人干瘦,声音如蜂鸣。

    “不吾牌吗?我并不相信这个,驻足只是良心使然而已,我不是一个宿命论者。”我摆摆手说。

    “您其实是半个宿命论者,只是不愿相信而已。”这位不露真容的占卜人仿佛操控电与磁的技工与主人翁,抚平方形铁皮的褶皱,从因变形而吱嘎作响的铁牌里摸出了两张。

    一张是“断刀”,一张是“铁臂”,——“您将从高点退到老路上,会有些寡言与孤独的代价。”——年迈的占卜人这样说,没有一个字是冗余的。

    “谢谢,很直白,我在等着这迷途知返的一天。”我还是谢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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